她沒有睡,他知道她沒有睡,而她也知道他知道她沒有睡。
只是,在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他與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對彼此,才會如此拙劣地以裝睡和逃避,來躲過這一切。
或許,他們都還只是太年青,還有太多真心,還有太多看不透,放不開,還沒有完全學會宮廷中虛偽殘忍多變地生活手段,所以,行事才顯得如此愚蠢而可笑。
這個時候,她只是知道,她依然深深愛著他,而他也一定會如以往一般愛護她,只是,今夜之後,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燕凜在黑夜的皇宮中,疾走如飛。這麼大的宮院,這麼深的宮禁,陰陰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樂昌沒有睡,他知道,樂昌這個時候最需要親人的陪伴,愛人的安慰。
然而,作為侵略秦國的兇手,這個晚上,他沒有資格陪伴樂昌,沒有資格安慰樂昌。
可是……在他這樣狠心而去之後,那個可憐的大燕國皇后,在這個異國他鄉,又能到哪裡去找一個真正的親人,真正的朋友,傾吐衷腸,尋求安慰呢?
做為一個男人,軟弱地把自己的妻子無助地扔在那冷冰冰的深宮裡,獨自逃走,這個認知,讓燕凜更加痛苦而憤怒。
偏偏他有愧有痛,卻不能有悔。
他是皇帝。在這個亂世中,只有不斷開疆拓土,增強國力,他才能保護他的百姓,他的國家。
他沒有錯,可是,到底會痛會傷會難過。
他走得越來越快,腳下生風,身後的太監內侍們都快跟不上他的步子了。偏這時候陪在身邊當值的,不是服侍他多年,最曉他心性的王總管,而是最近才提拔上來的李總管,跟得氣喘吁吁之餘,很沒眼力勁地問了一句:“皇上今晚要宿在哪位娘娘處,容奴才先一步傳報排駕。”
燕凜一怔,站住了腳,四下看看這陰沉沉,冷冰冰,偏又光彩華麗的王宮,只覺心中憤悶得恨不得生生吐一口血出來,忽得喝了一聲:“今晚哪兒也不去!朕要出宮散心。”
“出宮!”李總管一陣頭暈。這位皇上最近沒事就愛出宮也就罷了,可現在是半夜啊。別說宮門都落匙了,就是外頭大街上,也是黑燈瞎火一片,出到哪兒去啊?
然而,他這當奴才的暈頭轉向,燕凜這做主子的卻是雷厲風行,心思即定,轉了頭就往御馬房去,也不讓下人準備,自己牽了匹最快最神駿的馬,翻身上馬,在皇宮大內,大刺刺跑起來,一路通關過卡,拿著皇帝貼身的信符,直出數道宮門。
可憐他身後隨侍的宮人們,跟又跟不上,攔又不敢攔這個積威甚重的少年君主,要招集侍衛,安排護衛,更是根本沒時間。而且,他們沒有足夠的身份和令符,在外宮的好幾道門戶外,就被盡責的守衛給攔死了。
李總管急得滿頭大汗,趕緊派了人去把不當值的王總管找來。
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王總管聽完整件事,也是氣得不輕。
自從容相重現後,皇上雖然越來越愛出宮了,可從來不會這麼任性。他一向是很體貼下人們的,不會這樣故意為難手下,就是出宮,也是一定讓人把安全措施做足才走的。
今晚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樣失控,這樣迫不及待地要闖出宮去透口氣?
王總管皺眉不語,李總管急得團團直轉:“怎麼辦,怎麼辦?皇上走得太快,我們什麼也來不及安排,只有兩個機靈點的侍衛跟了出去,人手不夠,也不方便傳報皇上行蹤,也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這萬一要有什麼……”
“哪有什麼萬一!今晚全是皇上自己心血來潮,這種事,老天爺都不會預先曉得,哪會出什麼萬一。你立刻安排宮裡最好的侍衛趕去容國公府上,但記著不要大張旗鼓。先靜悄悄地在府外布了人手,再派人進去請示容國公就好。另外,再派人去請史世子,皇上心情不好,有史世子在,總能幫著開解一二。”
“容國公?”
“還能是誰。皇上出宮,還能去哪?”王總管不滿地瞪了李總管一眼。
新提上來的人,果然不夠機靈,靠不住啊!皇上不管是特別高興,還是特別不高興,最想去的地方,還能有第二處嗎?只是……
年邁而忠誠的大內太監首領,抬頭看向宮牆外的遠方,只是,去那裡,是煩憂盡釋,還是憂上加憂,卻又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