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南瞻頗不寧靜,不是敵國來犯,就是內部動亂。
六月,魯國大軍趟過番渡山,打到了術提城,接連攻下南瞻數座城池。南帝對這個多年俯首稱臣的小國除了表示厭惡,更多的是痛心疾首。前朝議論紛紛,都在揣測國中是否有內鬼通敵,不然魯國怎能如此熟悉南瞻的地況,這仗打得這般順利。
九州戰亂,群雄逐鹿。南瞻、北邱,楚國、魯國和柔然等五國將天下版圖瓜而分之。早年間,尤數南瞻和北邱之爭競尤為激烈,但燕山一戰,北邱戰敗後,北邱無力再犯,只好與南瞻化干戈為玉帛,選擇與其聯姻來求得國家安寧。而如今,最不安分的北邱都停了戰火,魯國這個君子之國又開始挑起戰爭。
我雖不懂時政,更無心關注戰局,誰贏誰輸和我也沒什麼關係,橫豎南瞻底子厚,國強兵壯,魯國不過是皮子癢了想鬆鬆皮罷了,左右這戰火殃及不到我這池魚,只是近來眾人都在擔憂,我也得應景的跟著裝裝樣子。
誰也想不到,還沒到了六月下旬,前方戰報再傳,南瞻主將驍善將軍溫央,在出城連夜追敵時不慎中了敵方埋伏,遭萬箭穿心,慘死於術提城外的戈壁灘。
煩心事一件接一件發生,任誰都會吃不消,南帝也不例外,終究還是病倒了。
南帝自病後,身體每況愈下,半月不到竟是臥床不起,所以,南瞻大小政務便都暫時交於太子百里顓處理。
溫央的死和術提城破的訊息一同而來,噩耗風速的傳遍了建康,人們在痛恨國家又失了一座城池時,卻沒有多少人會惋惜一下剛剛為國捐軀的溫央。
溫央死了,最傷心的是中慶侯,痛失愛女,一夜白頭。此外還有溫爾。
溫央戰死噩訊,雖被百里顓極力壓住,但還是入了正在安心待產的溫爾耳中。溫爾因為長姐的死,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還因此動了胎氣,腹中孩子未能足月便提前出世,不過幸好母子平安。除去孩子看著有些孱弱,也看不出他有什麼不足之處。這孩子出生後第二天,我和允康便去東宮探望,是個漂亮的男嬰,眉眼神似母親,獨那鼻子像極了百里顓。溫爾腫眼未消,精神萎靡,實在傷心透了。我雖無姐妹,沒有過姐妹情深,但對痛失親人的悲慟卻是深有感觸,也對溫爾的悲傷感同身受。
我對溫央的記憶,停在那年烏碩川之行。我記得,那個比男子還不苟言笑的女將軍,冷傲孤僻,對誰都是是冷冰冰的,可唯獨會給長極笑臉,會趁晨露未乾,起早去給長極摘來葡萄,但最後,那葡萄卻都入了我的肚腹。現在想來,真是對不起她。我曾聽人議論過溫央,說她一生未嫁,不知是不是不喜男子,而對女人感興趣,這才沒嫁,也有人說她只曉得帶兵打仗,不識男女情趣。其實不然,溫央不嫁,許是一生都在等著誰。她應該,是喜歡著長極吧。
……
我去找于歸時,東宮上下,主子僕人,無不是臉上帶笑,都在興高采烈的張羅著小皇孫的滿月禮。院中熱鬧,唯獨不見百里顓,他應該是忙著處理政務去了。我向溫爾打了照面,帶著月食匆忙趕去于歸的院子。
我去時,她正與東珠忙著挑選要送給孩子的禮物,大小箱子裡裝著的罕見的奇珍異寶,十幾個箱子,足足佔了半個中庭。
月食一向都很待見於歸,剛見著面,便立刻掙脫我的束縛歡脫的向她飛奔過去,于歸猝不及防,猛地被撲倒在地,險些摔了手中紅玉淨瓶。
“是誰,是誰敢偷襲本太子妃。”
于歸迅速起身,將手裡的瓶子舉過頭頂,這才扭頭對著月食道:“好啊月食,原來是你偷襲我。小鬼頭,你給我安靜待著,你知不知道這瓶子很貴的,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月食不曉得自己差點闖禍,還蠢而不自知地圍著于歸一個勁兒轉圈,吐著舌頭仰著頭。每回見著于歸,月食都能混一隻燒雞,眼下它這麼熱情,目的肯定不單純。月食諂媚討好的樣子,看著真是有夠傻的。說它是睥睨四方的雪山白狼,誰信!
于歸緩緩將瓶子放進木箱,仔細關上箱門,囑咐東珠小心收著,晚間時喚人抬幾箱送去清舊院給小皇孫。待一切交代妥當,她這才拍了拍手朝我走來,笑道:“你不去稀罕稀罕剛出生的小嬰兒,來我這兒作甚?”
“小皇孫現在有得是人稀罕,不差我一個去湊熱鬧。所以啊,我就大發慈悲,來看看這邊孤院裡的失落人。”
于歸佯裝生氣,斥道:“那來的失落人,你盡是瞎說。”
我隨她進了客室,紫煙嫋嫋,香氣襲人,屋內桌上擺著的,依然還是各類的寶貝。既有白亮潤澤的配珠,碧透純然翡翠小枕,也有尋常綾羅縫織的嬰兒衣襪,華綢裁製的鞋帽……這麼多的東西,她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我拿起一件小衣,摸著上面細細的針腳,感嘆道:“要說你這東宮太子妃,當得還挺稱職的嘛。你說,你平常那麼摳,這送孩子的禮物倒不含糊,竟能如此大手筆。”
于歸沒說話,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我頓了頓,放下衣服,又撿起一串珍珠手串道:“看來生個孩子還挺划算的,弄得我都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