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桌子豐盛飯菜,宮喜鵲不叫袁秋華坐下來一起吃,謝嘉嬡也不開口,邀請袁秋華入席就坐,舒志強埋頭喝酒吃肉,連眼皮也不抬一下,都將袁秋華當成了討米要飯的乞丐呢。瞧見這等情形,無論誰看在眼裡,都可以藉此認定,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兒媳倒是不請自來,打秋風,蹭油水的窮親戚了。退一萬步說,即使乞丐上門,趕上人家吃飯,也會開恩賜碗飯吃,權當積陰德呢!
袁秋華呢,一方面抹不開體面,撕破不下臉面,像大嫂一樣,跟她們講理,爭吵,扯皮,喊族眾評理,和她們鬧騰,打架,另一方面,竭力維護自個尊嚴,不願不請而座,像馬惠蘭一樣,自已動手吃飯咽菜,令她們遇人就笑話自己死皮賴臉,好吃不要臉。但發現了就當沒看見,就這樣一聲不響地出去,躲得遠遠的,既傷心,又窩火,未免顯得太窩囊了吧?說透千古之理,道盡萬世之情,不管怎樣沒地位,不論如何沒德行,哪怕兒媳不是主婦,至少也是家中的一員哩。
思前想後,袁秋華終究心有所不甘,情有所不願,她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多語,也不礙手礙腳,更不直勾勾地盯著她們的一招一式,一副眼淺薄皮相,一種羨慕嫉妒恨,只是做個飯館的稱職服務員,忙碌地替他們添飯,邊添邊哼唱兒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飯罷,上茶,袁秋華又哼唱兒歌:一隻哈巴狗,坐在大門口,眼睛綠油油,想吃肉骨頭!
稍後,拾碗筷,抹桌椅,涮洗鍋臺,她邊幹邊哼唱兒歌: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咪咪咪,喚貓來,貓來了,嘰嘰咕咕,滾下來!
舒石磊說:三舅媽的歌,唱得真難聽,還不如三舅媽肚子“嘰嘰咕咕”叫得好聽!
袁秋華說:三舅媽這是胎教呢,唱給肚子裡的小弟弟聽嘛。小弟弟聽得可高興哩,手舞足蹈的,翻筋斗耶。
舒石磊說:我吃飽了,小弟弟沒飯吃,餓得亂蹦亂跳吧。
謝嘉嬡說:討債鬼,要你多嘴!再瞎扯,下次不允你吃,看餓不餓得死,你這賤骨頭!
舒石磊說:餓死我,就沒人給你生孫子,你就絕了子,斷了孫,像二舅舅一樣,要外甥承繼,給你傳宗接代。
舒志強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聽誰說的?
舒石磊說:我聽你們說的啊!
謝嘉嬡說:油嘴滑舌,信口雌黃,孽障!前世作了惡喲,生出你這麼個冤孽來氣我啊!
袁秋華說:唷,別慪氣了,弄巧成拙呢,嘿,我出現得不是時候!
宮喜鵲臉黑得出汙水來,甚至於還要反覆追問袁秋華:你中途轉回家,到底有麼事?
袁秋華說:田埂長了雜草,須要割,我忘了拿鐮刀去。
她吩咐袁秋華拿了鐮刀快走:清除田邊草,肥多害蟲少,別誤了季節,空忙一場哎!
袁秋華說:唉,怪我回家沒選時辰,都是我的錯!
在穿衣方面,她們想穿什麼便買什麼,對袁秋華又是她買什麼袁秋華便穿什麼。袁秋華買的衣物,她看得上,就要過去,就連她的嫁妝,只要她看中,也以舊換新,棉絮換去一床,以差換好,鴻運扇換去落地風扇,且動輒就借,新被套借去,謝嘉嬌喬遷時作禮品,送了禮,一套景德鎮盤碗,乾脆是有去無回,到了謝嘉娣的廚房。
她們個個穿著新潮時髦,完全不象農村人,倒象城裡幹部的家屬,而袁秋華若是隻穿她買的衣服,便成了落伍失魂的鄉下老太婆。
謝漢在眼前,宮喜鵲還裝慈祥,偶爾也發一下善心,料理家務。兒子出外,她則原形畢露,對袁秋華就是使喚奴僕的嘴臉,家裡的勞動都令袁秋華承擔,輕到洗衣做飯,掃地餵豬之類的家務活,重到擔水碾米,挑糞挖地之類的體力活,毫不憐惜她是孕婦。
在宮喜鵲心裡,並非外姓人就是外人,而是她認為誰是外人,誰就鐵定是外人,同姓或共血的自已人,她可以指明為外人,並給予相對等的待遇,不同姓或不共血的外人,她也可以指示為自已人,當享受高人一等的恩賜。是親不算親,非親卻認親,什麼道理都不管用,什麼規矩都不必講,她那天大的理由,無非就是她親近誰,承包誰,誰就是自已人,她討厭誰,賺惡誰,誰就是外人。不僅兒媳是外人,就連兒媳生的孫子也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