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忽然安靜到了極點,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齊齊望向血濺當場的秦王子嬰。這時宮門外一陣騷動,一身朝服的李左車也大步走了進來,見此場景不由目瞪口呆。
李左車積功封為了光祿大夫,所以也在前來相賀的百官之列。王涇所部殺到偏殿時,他便立即接掌了指揮權,仍然以秦王的名義將百官關在偏殿中,然後依照韓信的部署將一道道軍令飛快的傳達出雍城,忙完了才趕來主殿和韓信相商,卻沒想到看到了這一幕。
弒君!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為震撼的事情。帝王駕崩曰山崩,山石崩裂尚且天下色變,何況天子薨斃。
韓信自子嬰拔劍就發覺了不對勁了,想要上前阻攔,卻因為隔著太遠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蹲在子嬰身旁只見頸上傷口極深,口鼻之間氣息已無,眼看是活不成了。韓信回頭和王涇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和慌亂。
原本的計劃子嬰根本就不用死的,畢竟秦國還需要他這個秦王當幌子,韓信還需要以他之命號令秦國數百萬軍民。他只是想將子嬰的心腹之士一網打盡,然後詐稱子嬰舊疾復發,從此不再理朝問事了。
可沒想到平時溫恭朝夕、執事有恪的子嬰卻如此剛烈,明明有生路可選,卻偏偏以死殉國,這讓韓信和王涇對他不由生起了一絲尊敬。
說到底子嬰畢竟是始皇帝的孫子,七百年秦王的霸道和剛烈早已經深深融入了他的血脈之中。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已經迴天無力,不如以死殉國!
贏氏一族在胡亥手中已經凋零殆盡。周禮曰三代是為親,四代是為間,從莊襄王到始皇帝,再扶蘇胡亥一代最後到子嬰,共經四代。
莊襄王異人生有兩子,分別為嬴政、成嶠,嬴政即位後成嶠因心懷不滿,後藉著領兵攻趙時和趙國勾結起兵謀逆,失敗後被嬴政誅其母族和幼子,其脈斷絕。
始皇帝原本枝繁葉茂,育有二十多個子女,卻被昏庸的胡亥聽信趙高讒言將手足骨肉悉數誅殺。子嬰因為年長幼時曾與胡亥做伴,胡亥念及親情才放過了這個侄子,這才為贏氏一脈留下了香火。可惜子嬰原本有兩個兒子,卻在咸陽大變中被隨後攻至的趙成叛軍殘忍殺死。
至子嬰薨斃,秦王一系血脈已經完全斷絕。若要找到其他贏姓分支,卻已經間隔四代,無論從禮法還是宗族上來說,除了姓氏相同外其他都算得上外人了,是沒有資格繼承家業的。
其實子嬰一生確實有太多的無奈和不甘,他無心帝位卻被趙高強逼著登上至尊之位,他不是昏君卻要做亡國之君。贏氏已經斷嗣,就算立的新君仍然姓贏,可早晚也會仿效田氏代齊被權臣取代。
有心於國,卻無力迴天,這似乎是對子嬰悲劇一生最好的寫照了。
韓信和王涇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不論如何,子嬰的死都屬於一個意外事件,一個在韓信計劃外的意外事件,所以倉促間才會慌亂,才會心亂如麻。除了擔心秦國上下的反應外,韓信還不得不考慮另外一個人的感受——那就是贏可。
她為他做的太多太多了,為他捨棄的也太多太多了,如今卻在大婚之日接到最後一個骨肉至親的死訊,堅強了四年的她能否支撐的住。
王涇見韓信臉色黯淡,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便低聲下令道;“全部退下,沒我命令暫時不得聲張。”
千餘甲士潮水般從殿中退下,李左車猶豫了下,原本也想退下,可韓信卻遞來了一個眼神,他會意便住了腳步,遠遠的站在一旁。
空蕩蕩的大殿中只留下韓信三人,以及地上子嬰的屍體。王涇關了了殿門,轉過來直視韓信,沉聲道;“好了,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現在我們必須要想出辦法來解決眼下的問題。”
“可兒和公卿大臣們就在偏殿,我們不可能將他們關上一輩子,他們早晚都會知道大王的死訊,現在我們必須要拿個主意。”
說道這裡王涇停了下來,直視韓信:“你平常一向算無遺策,現在你可別告訴我你也沒辦法。”
韓信這時以及從慌亂中反應過來了,他強自冷靜仔細的思慮一番才緩緩說道;“大王的死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不過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太壞,雍城在我們手中,咸陽那邊田市他們應該也已經得手,我們至少還能暫時穩住局面。”
“三件事我們必須做到。”韓信伸出三根手指,“首先要穩住大軍。雍城在我們手裡,田市已經控制住了咸陽,邱石去了北營,趙無忌則坐鎮南營。羽林都是王歧舊部,只聽他一人號令,你叔父是個老狐狸,他絕不會冒然插手的。蒙石去了北地郡,漢中是我留下的親信大軍,隴西郡則是郡尉奚達主持軍務,英布、皇甫圭分駐灞上、戲水、藍田,就算函谷和武關駐軍有什麼異動,料想也不會出什麼動亂。”
“所以我們當務之急只需要做兩件事,一是必須儘快的擁立新君,這我必須和孟堅他們達成共識。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最難做的。”
韓信稍頓,十指緊握,“我們必須得給秦人一個交代,大王畢竟是秦王,他就算千錯萬錯我們也是臣子,如今他卻死了我們還在。”
王涇怒道:“可是是他先要殺你的呀,難道這個理由不夠嗎?”
韓信斜眼看了他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又不是不通秦律,他要殺我的話,我按理說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大王若是還在,任我如何所為都可以假借他的名義,可他現在死了,這就成了問題。”
說完兩人皆是一陣沉默,王涇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眼下這種局面,就算韓信牢牢掌握住了軍隊,可沒有公卿大臣們的配合,就算韓信靠著軍隊強逼著他們妥協,秦國分崩離析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李左車面色微動,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韓信一眼。王涇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警戒之色,開口問道韓信;“那你有什麼打算?”
韓信卻只是看著子嬰的屍體,聽見王涇這麼問不由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麼打算,我準備辭去國尉,除去所有的爵位和封地,僅保留上將軍一職。由你接手國尉,坐鎮咸陽穩住局面,我則暫時避開鋒芒,去上郡準備迎擊匈奴南侵之事,以後你主內我主外,想必秦國也不會亂。”
“至於秦王的人選,我打算從遠支中挑選年紀尚幼之人擔任,孝文王的五世孫贏義今年八歲,論輩為陛下的堂侄,可以過繼給陛下為繼子,由他繼承王位,仍由公主監國。”
韓信卻沒留意到,在他說完這一番話的時候,王涇緊繃著的表情瞬間緩和了許多。
他心中其實隱隱有些擔心,擔心韓信會讓他、讓整個王家做替罪羊。直到韓信說完後他才放心下來。可又覺得十分愧疚,韓信如此赤誠相待,他卻生出了猜忌之心。
王涇低頭沉思了許久,忽然下定決心,抬頭看著韓信說道;“不,我覺得你這樣做不妥。”
韓信一愣,一直來都習慣了王涇對他言聽計從,對他說‘不’倒是頭一回,便不解的問道;“哪裡不妥?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王涇卻搖著頭說道;“我並不是在朝堂上勾心鬥角的料,我是個粗人,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你讓我當國尉還不如殺了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想說除了我其他人都不夠資格對嗎?可這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你有沒有想過,陛下死了,本來人心就不穩,你這個時候卻被貶離開咸陽,你讓追隨你的人怎麼想?人走茶涼,並非沒有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