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夜色深重,大海一望無際,盡是藍黑色波浪起起伏伏。
一艘樓船漂泊其上,掛滿燈籠,將四周照得宛若白晝,船頭盤腿坐著一位中年男子,手持魚竿,面容平靜,做垂釣狀。
他眉毛濃密,顯出幾分剛硬,唇上兩撇八字鬍橫著滋長,略顯怪異,一襲青袍似儒衫似僧服似道裝,相當另類,周身氣息內斂,沒有半點真元附著魚竿,像是在真正享受垂釣之樂,靜心之趣,可若沿著魚竿魚線往下,會發現魚鉤處沒有一點魚餌,想要釣上魚,似乎全憑運氣,效法守株待兔的前輩,等待那條蠢魚上鉤。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僕侍立於旁,頗為擔心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不用擔心,爺瘋不了,只是借垂釣靜心,打磨心靈。”中年男子淡淡說道。
老僕嘆了口氣:“島主,夫人已逝,緣分已終,無需再強求,就當前世今生、今生來世看待吧。”
中年男子正是三仙島島主吳季真,他握著魚竿的手沒有半點動搖,語氣平淡道:“等玄女凝就法體,便無需應身了,到時候,哪番記憶佔據上風,融入玄女本尊,哪些作為‘前世回憶’,還得看她的心境,還能爭取爭取。”
“霸王娶得,爺娶不得?”
狂傲之態溢於言表。
老僕神色變化,突地嘆了口氣:“真是孽緣。”
“玄女這應身法造孽無數,讓多少大好男兒肝腸寸斷,她因果糾纏,形同邪魔。”
他撫養少主長大,有幾分父子之情,一時忍不住詆譭了玄女幾句。
“六洋狂客”吳季真依舊垂釣,不起半點波瀾道:“情之一字,古往今來,深陷其中者,又有幾位能夠看透?有情無情,最是難斷,她活潑開朗,陽光逗樂,性子嬌憨,恰好擊中我的心靈,是我主動糾纏,怪不得她。”
“這幾十年夫妻恩愛,情深意重,絕非作假,無有其餘可以代替,我不後悔。”
老僕一時無言,每次都是這樣的答案。
這時,一葉扁舟逐浪而來,船頭悠閒坐著位青衫男子,二十來歲,俊美瀟灑,同樣垂釣海上。
吳季真並不在乎外人,依舊老神在在,忽然,他咦了一聲,開口問道:
“你用直鉤釣魚?”
自家不用魚餌,垂釣磨心,乃東海一怪,可眼前男子更怪,魚鉤都扳直了,還不用真元,不勾動天地,釣個什麼魚?
兩船相距頗遠,吳季真的話卻無損穿過了肆掠的海風,清晰抵達。
直鉤釣魚者正是孟奇,眼睛不抬,微微一笑:
“願者上鉤。”
願者上鉤……吳季真先覺韻味悠長,旋即怔住,又重複了一遍,“願者上鉤……哈哈,真是願者上鉤!”
他笑得很是瘋狂,自己與玄女應身的姻緣還真是“願者上鉤”!
今日聽聞此言,竟有幾分當頭棒喝之感。
吳季真的大笑有點嚇住老僕,連連呼喚島主,好半天,吳季真止住笑,丟下魚竿,雙目幽深看向孟奇,半空明月為之一暗,似有烏雲遮蔽,讓吳季真的臉龐陷在陰影裡。
“可惜,可惜,沒早點受此棒喝,如今深陷其中,再難自拔。”吳季真語氣似嘆息似驕傲,更有幾分茫然和悲苦。
如此心境,如此孽緣孽情,談什麼證道法身?
孟奇還是直鉤垂釣,左手輕拍船頭,悠然吟道: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吳季真怔怔重複,只覺情緒翻滾,前塵回溯,種種恩愛怨懟糾纏難分,接著忽然淨化,只剩一片痴情,原本難以平靜的內心霍地清淨,只覺情在我,感受在我,與玄女無關,“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