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六一年端午那天丁香帶著孩子們去柏英大隊看望了年邁的父親。
看著一大串的外孫外孫女,七十多歲的玉石爺即高興又心酸。姐姐也來了,大的外甥都已結婚生了外甥孫了。
中午呷飯時吳瑛看著已經會走路的念祖,試探的同丁香說道:“妹妹啊,妹郎子走了,現在冒呷冒喝的你一個人拉扯一大家子也不容易,男人屋裡娘屋裡兩邊做姊妹的也幫不上忙!我看如果有合適的人家把小些的抱出去一個情況會好一些,也給細伢幾一條生路。柏英六隊那個曹軼夫你認得的,他屋裡只有一個女,他堂客十多年都冒生噠,他孃老子急得狠,端午那天呷茶時還同我們一桌,講過有合適挑得上眼的想抱養一個。妹妹啊,不管你捨得捨不得都先去了解一下他屋裡情況再做決定也冒得麼子的。”聽吳瑛這麼一說,姐姐姐夫一大家子也附和著勸說起來。
望著外公一家人勸說著丁香的寒香有些懂事了,偷偷躲到丁香背後用手攥著她的衣襬不敢伸手,害怕她也會和弟弟一起被送人。眾人勸說下丁香心裡五味雜陳,把她與秋生生的孩子親手送人就像用刀挖去她心頭肉般的難受,可現在看不到頭的饑荒讓孩子們捱餓甚至於餓死她又更加難受。
過了好一會,她木訥的呢喃了一句,“送人是大事,怎麼也要跟我婆婆她們講一下才好,畢竟是桂家裡的子孫。”聽丁香這麼一說,眾人鬆了口氣,這時緒宗說道:“滿妹,你講的也有理,要不你把鄒龍寒香姊妹放我屋裡耍幾天,你回屋問下老人家意思再決定也不遲!曹軼夫他們看過了滿意你也捨得事就成了,如果抱養不成就當在外公屋裡打住幾天罷了!”
當晚丁香送寒香鄒龍去緒宗家中息住,第二天天未亮便帶著念祖有福有貴三兄弟偷偷撇下鄒龍倆姊妹回了家。
路過村口那棵丁香樹時,她終於抑制不住心中的傷痛心情爬到丁香樹下,抱著丁香樹哭了起來。
念祖還小,懵懵的站在旁邊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這時有福走到丁香身邊,語氣中透著堅定的對丁香說道:“媽,你要是捨不得老弟就不送人噠!有我和有貴決不會讓鄒龍餓肚子的!”
這時丁香像蹦上岸瀕死的魚突然又跳回河裡一樣,剛才暗淡的目光中亮著亮光。她回頭拉著有福兄弟,口中不無悔恨的說道:“崽呀,今天娘差點犯噠錯!對不起你們死去的爹!娘就是討米也不把你們兄弟拆散噠,餓死我們也一屋人要在一起!”
丁香主意已定,便安排有福有貴先帶著念祖回了家,她顧不得歇口氣,便爬山越嶺二十餘里地趕回了緒宗家。
緒宗見到風塵赴赴的丁香有些㤞異,一邊忙著倒茶一邊說道:“看你滿頭大汗先呷口茶息一下噠,你怎麼這麼快就打了迴轉?!”
丁香顧不上接緒宗的茶,急切的問道:“大哥,鄒龍他們姊妹呢?剛才一路上我想噠好久,就是我和有福他們幾個一人勻一口呷的也不把鄒龍送人,我怕死噠將來閻王屋裡見噠秋哥不曉得跟他如何講啊?!”
緒宗見狀默默遞過茶水,遲疑了片刻說道:“滿妹啊!即然你硬是捨不得我也不強迫你,個人的命只有自個做得主的,以後有個難處姊妹幫得上忙的我做大哥的儘自己的力!鄒龍姊妹我這就去曹軼夫屋裡給你去接,你在屋裡等我。”
緒宗說完便出了屋,丁香等了片刻後終於忍不住起身往曹軼夫家方向趕了過去。在離曹軼夫家還有半里地時,只見緒宗吳瑛夫婦領著鄒龍寒香走了過來,後面曹軼夫兩口子還在後面送咧。
見到丁香,寒香急不可待的拉著鄒龍小跑著過來,鄒龍卻有些不捨的向後張望著曹軼夫夫婦,囗中說著:“叔叔嬸幾,我媽來接我噠,下回我再來你們屋裡的,好嗎?”曹軼夫老婆朝鄒龍揮了揮手,笑著回道:“鄒龍乘,聽話的話下回來我屋裡嬸幾再打薯粑粑給你呷噢!”
丁香覺得有些對不起曹軼夫夫妻,便迎了上去說道:“軼夫老弟,老弟嫂,今天我屋裡倆個吵包麻煩你們噠!只是送人這事我屋裡老人家還不曉得,我做不得主還要同鄒龍兩個大老兄母子幾個商量才行,今天討擾了實在對不住呢!”
曹軼夫聽了,忙回道:“滿姐,看你講的麼子話!一撇寫不出一個曹字,怎麼說我也是算鄒龍他們的堂舅舅,細伢幾呷二頓飯還講麼子客,你千萬莫放心上!鄒龍這個外甥我們都看得起,是我屋裡水淺噠養不起這麼大的龍。將來如果你姐姐捨得噠隨時隨地送噠來,我們就是一屋人該幫的能出力的,我個做老弟的絕無二話!”
丁香與曹軼夫夫妻緒宗吳瑛幾個扯了幾回鄉親鄰里情份家常後便回了家。走時曹軼夫夫婦還打發了鄒龍姊妹一些呷的,殷切的對他們說,下回來外公屋裡再來軼夫舅舅家。
丁香執意不要他們夫婦的東西,曹軼夫有些生氣的說道:“滿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又不是給你的,我個做舅的送給兩個外甥伢幾也是應該啊!做生意還講個生意不成仁義在,何況我們都是曹家的子孫?”丁香見他這麼一說便不好再推辭了,千恩萬謝後同他們揮手告別了。
回的路上,鄒龍還記著曹軼夫夫妻的好,嚷嚷著說道:“媽,那個舅娘屋裡好多好呷的,那個舅舅還講吓回去他屋裡給我做弓做箭耍呢!”
寒香在旁聽了,早就一巴掌打到鄒龍臉上,口中罵道:“就你跟餓死鬼似的前世冒呷過傢伙一樣!你下回再去他家,你就最也回不得自己屋裡噠,你曉得嗎?!只曉得呷,呷,呷!”
鄒龍不明就裡冷不卒防捱了寒香一巴掌後便嚎哭起來,口中還哭說道:“媽,姐姐打我!下回去舅舅屋裡不帶她去!”
丁香一頓心酸,沒有說話,用手拉著鄒龍就走,淚水迎風溢位眼眶。
到屋時天已凌黑,黑暗中瞎了眼的婆婆聞聲摸著到了已塌陷扒掉土牆的院子裡,循著響動問道:“鄒龍,崽呀,是你們回噠屋嗎?”
丁香忙迎了上去回道:“媽,是我們呢,夜噠就不要出來啊!”婆婆聽到,摸著拉了鄒龍的手一邊回屋一邊對丁香說道:“崽啊,娘一個瞎子白天黑夜一樣的,冒得事呢!”
夜裡安頓了孩子們後,丁香裝備睡覺時,婆婆摸索著過來,黑暗中她拉著丁香的手,說道:“今天的事有福同我講噠!其實如果你捨得的話,把鄒龍送人也好,老時候好多妹幾剛出生就溺死噠!送人也是給細伢幾多條活路,也算修的福!做孃的瞎噠眼幫不得你的忙,還拖累你真的過意不去的,要不下回你回娘屋裡還是把鄒龍送了?!”
昏喑中,丁香盯著婆婆塌陷的眼窩一字一句的說道,“娘,我想清楚噠就是餓死也不一會把崽女送人的,一篼露水一篼草,日子總有開天的時節!”
這時婆婆深陷的眼窩泌出兩行濁淚,囗中唸叨著:“崽呀,只是苦噠你噢!”
自那後,婆婆總是無人時偷偷把鄒龍拉在手裡,掏出藏在床鋪稻草的呷的東西塞給他,反覆囑咐道:“你快些呷,莫讓別個曉得噠!千萬莫讓伯孃伯伯曉得,這囗呷的還是他們供的呢!”
許多年後,鄒龍深情的回憶起當年奶奶偷偷給他呷的事時,不無感慨的說,我現在個頭能比兩個老兄高大,全倚仗了奶奶嘴裡省出的那口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