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淡金色的光輝暈散在漆黑的夜空中,靜謐而清幽,如夢似幻,撫人心神。倦了,乏了,寧悅但覺天邊的月色愈發朦朧,牢裡不時響起的鼾聲、敲擊聲愈發遙遠,漸漸地,意識變得模糊起來。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頃刻蔓延至牢房的每一個角落。溼冷的地板彷彿崩裂了迅速塌陷,寧悅的身體失去了支撐,也跟著往下墜。突如其來的劇變讓寧悅驚慌失措,無奈四肢無力、動彈不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就連看一眼發生什麼事也做不到,更別說抵抗了。就在她倉惶無助之際,一隻堅實的手臂將她輕輕托起,擁入懷中。夾雜著冰雪清新的藥香味沁進寧悅心底,溪泉般的暖意順著搭在她肩上的大手不斷地流入她體內,驅散了她一身的寒冷與困頓,使她精神為之一振。
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臉頰上,她的耳邊響起了低沉動聽的聲音:“醒醒。”
即便眼中的氤氳使她無法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可僅憑這寥寥二字,寧悅便立刻知曉他是何人。“大當家……”一別數十天,再見恍如隔世,寧悅心頭一顫,淚如雨下。
戰龍幽深的目光略過寧悅身旁稀疏的茅草、她身上單薄的囚衣以及她蒼白髮紫的面容,最終停在了她唇邊的血痕上。她怎麼受傷了?凝視著懷中默默淌淚的少女,戰龍心中隱隱作痛,手臂不由自主地往胸前收緊,想要牢牢地護著她。離開太后寢宮後,戰龍片刻也沒有耽擱,即刻往知府府衙奔去。為免節外生枝,戰龍以二掌櫃的獨門迷香開路,悄無聲息地潛入大牢裡,不料卻尋不到寧悅的蹤跡。心急如焚之下,他把其中一個守門衙役拍醒,迫使其說出寧悅的去向,方才得知在數個時辰前,她因承認了殺人死罪,被關進了這死囚牢裡,靜待處決。所幸我來得不算晚……“跟我走。”話音雖輕,卻透露著不可違逆的強硬。
聞言,寧悅垂眸,搖了搖頭,道:“大當家……我認罪了……”**藥效殘存,頭暈目眩、身體虛浮之感揮之不去,寧悅緊緊抓住戰龍的衣角,心裡才得些許安穩。
戰龍伸手握住她的手,耳語道:“殺了便殺了,那人死不足惜。”
聽了戰龍的話,寧悅心潮澎湃,眼眶又是一熱。我沒有殺他……不是我殺的……她固然怕戰龍會因此而看輕自己,但更怕他會遭受牽連,於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向他道出實情。以大當家剛直的性子,定不會對不公之事坐視不管,然而,她既已認罪,此案再無迴旋餘地,如此一來,他便免不了會為此衝撞官府。他誤以為我犯下了殺人重罪,尚且願意冒險相救,他對我這樣好,我又如何忍心讓他捲入其中!倒不如一直瞞著他,至少他不會因為她的死而感到惋惜。“殺人償命,我理當受罰。”寧悅強裝鎮定,輕聲說道。
戰龍早已料到她不願連累自己,輕嘆一聲,低聲道:“可我不答應。”說完,他雙臂稍用力,穩穩地抱起寧悅,徑直往牢門行去。
“我不能走……”寧悅含淚掙扎,卻被他牢牢地禁錮在懷中,無從脫逃。
正當戰龍準備施展輕功離去之際,一道刺眼的白光破風而至,阻攔了他的去路。“大膽狂徒!竟敢劫獄!”捕頭一邊吆喝一邊揮舞著大刀向戰龍逼近。
一時間,凌厲彪悍的刀風橫掃牢房狹窄的過道,叫人無處可躲。見狀,戰龍以內力護體,迎著刀風前行,至始至終並未出手還擊。眼看就要逃出死囚牢,卻被兩名身著官服之人率眾把出口堵住。其中一人怒氣衝衝,滿頭是汗,正忙著指揮身後官差嚴陣以待,相較之下,另一人則顯得從容不迫,除了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外再無其他。
“大當家何故深夜到來?”寧風溫和地問道。
見是寧風,戰龍面露淺笑,冷聲回道:“寧大人何必明知故問。”
對面的莫念聰聽後眉頭緊皺,怒氣更盛,厲聲喝令道:“拿下!”
“莫大人,求你不要傷害他,我不走,我不走……”見衙役們紛紛亮刀,意欲一湧而上,寧悅聲淚俱下哀求道。
戰龍聽後哭笑不得,目光裡的殺氣消減了幾分。“我無意傷人,你們還是及早散了吧。”戰龍漫不經心地掃視一週,嘴上帶著傲然的笑意。
看到戰龍如此桀驁,莫念聰氣得咬牙切齒,本想下令群起攻之,卻見擋在戰龍身後的捕頭面有難色,垂頭喪氣,便知此人非他們所能敵,唯有強壓怒火,轉頭與寧風商討應對之策。
寧風見戰龍動身要走,急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沉聲說道:“得莫大人連日奔波,命案已有轉機,明日便能見分曉,請大當家稍安勿躁,莫要辜負了莫大人的一片苦心。”
戰龍一怔,低頭看向寧悅,心中略有遲疑。
見狀,寧悅急忙出言勸道:“大哥所言甚是,莫大人明察秋毫,定不會草草結案。更何況他有恩於我,我斷不能就此離去,讓他為難。”
“那我便再等一天。”想到太后仍在宮中,自己不便遠行,戰龍只好把寧悅暫時託付於寧風,等太后出宮後再來救人。
見戰龍點頭答應,寧風移步至寧悅跟前,輕撫她的前額,朗聲說道:“小悅的病已經好了許多,大當家無需掛心,寧某自會好好照顧她。”
莫念聰當即明白到寧風有心袒護此人,以探病為由掩飾其劫囚罪行,不禁怒目相視,厲聲斥責道:“府衙重地,豈容你亂闖。來人,重杖五十,以儆效尤!”
眼看衙役步步逼近,戰龍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原處,寧悅頓時失了方寸。大當家為何還不離開?難道他當真任由莫大人對他用刑不成?“大當家傷重未愈,求莫大人法外施恩,民女願領重罰。”話音剛落,寧悅便察覺到莫念聰暗含責備的目光,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淡雅的月光落在戰龍清澈的眼眸裡,漾起了一絲漣漪。“我身體無礙。”他向寧悅輕聲說了一句後,便抬頭看向莫念聰,淡然道:“動手吧。”
“跪下!”一個衙役喝令道。
“我若不跪,又當如何?”戰龍笑得更歡,似有嘲諷之意。
“蔑視朝廷命官,杖責三十。”莫念聰臉色越發難看。
衙役們得令,一左一右揮動棍杖,使勁往戰龍背上擊去。見其來勢洶洶,寧悅想要伸手去擋,卻被戰龍用手鉗制住。猝不及防,黑暗中響起兩聲木塊的斷裂聲,斷口平整的四截棍杖應聲落地,兩名持杖衙役雙手發麻,直愣愣地看著戰龍,震驚不已。捕頭大步走到莫念聰身旁,連連搖頭嘆氣。
莫念聰雙拳緊握,令道:“把府衙裡的棍杖通通取來,八十杖責,如數執行!”
見府衙存有的五十根棍杖盡數被戰龍內力震斷,莫念聰又命人去自己府邸取來三十根,如此才把這八十杖責施行完。但凡持杖者,皆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雙手麻木感經久不散,反觀戰龍還是一副雲淡風輕之態,倒讓人弄不清楚究竟是誰受了罰。看了一眼地上的斷木,莫念聰一言不發,甩袖離去。捕頭搔了搔頭,甚是無奈。寧風吩咐家僕把地上清理乾淨,便隨戰龍一道將寧悅送回牢房。
臨別時,寧悅拉住戰龍的衣袖,細聲問道:“大當家可否替我把咕咕送回去?”
戰龍用指腹拭去寧悅眼角的淚水,不置可否。“我明日再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