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評價倒是挺有意思。”顏錚道,“凌大人只說他天資不錯。”
餘墨痕笑著搖搖頭,“‘天資’這個說法,對我而言過於玄妙了。我自己都沒有過的東西,又怎麼好評價別人有沒有?”偃甲之學愈往深處學,便愈加複雜。在餘墨痕看來,想要在這門學問上有所造詣,既要深諳此道的人的指導,也要自身的不斷努力,兩者缺一不可。相較之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天資其實不是特別重要。
天資或許可以錦上添花,讓顏錚這樣的天之驕子以比旁人快上許多的速度進益,讓弋蘭皋這樣由阿滿教出來的“天才”設計出精妙的七重銷金釜;可是倘若僅憑天資,餘墨痕就算再在講武堂打十年雜,怕是也學不到如今一半的程度。
她想到這裡,便很為裔衡可惜。這孩子曾經有江山船上最好的師傅指導,如今卻要從頭開始,甚至還要多繞一段遠路,跟著她到南方去經歷一番風雨,才能得到來自機樞院的恩典,重新獲得學習偃甲之學的機會。餘墨痕心下默默喟嘆,便對著裔衡的方向道,“凌大人跟你說了之後的打算嗎?”
“他在點頭。”顏錚在旁邊解說。
“你自己怎麼想呢?”餘墨痕的聲音略微壓低了些,“你若是對實戰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到了南方,我們便給你想想辦法,多找些能讓你參詳偃甲之學的機會。”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只不過,即便是元將軍,或許也不能像阿滿那樣教你……但是替你帶幾本深一點的書,總該是可行的。”
顏錚忽然道,“你想做什麼?”
“啊?”餘墨痕一愣。
“我沒跟你說話,我問的是裔衡。”顏錚飛快地道,“可以,你在我手上寫吧……原來是這個意思。”他轉過臉,對著餘墨痕道,“他甘願到南方去。”
餘墨痕又是一呆。她原以為衡兒鐵定不願意的。
“更具體的意思,我是理解不了了。等你眼睛好了,自個兒想辦法跟他交流吧。”顏錚放棄瞭解讀裔衡那套恐怕是自創的手語,“而且,墨痕,我覺得在這件事上,你想得未免太多了。”
餘墨痕很有些尷尬。她心道也是,她因為沒能保下阿滿,對衡兒既同情又內疚。她雖然沒有再對凌竟丞的決議作出任何的抗議,心中卻一直有個念頭蠢蠢欲動,總想著儘量為衡兒創造一個更適合他的環境。
她卻沒有問過衡兒的想法;方才那一問,其實也不過是她自說自話罷了。
“不好意思,”餘墨痕苦笑了一下,“我近來是有些自以為是了。”
“凌大人送裔衡去南方,不是叫他去送死。”顏錚大概覺得這些話本該讓裔衡知道,便像往常一樣有話直說,一點避諱的意思也沒有,“偃甲之學最終是要拿來用的。放在江山船那種地方,偃機的用途,恐怕只是驅動船隻,江山九姓總不能大喇喇地拿著偃甲武器跟江北軍對轟。對於大齊帝國則不一樣,偃甲之學是帝國實力的象徵,是用來開疆拓土的國之重器。裔衡倘若要進入機樞院,對於偃甲之學的意義,就該有更加準確的瞭解。”
“不止是開疆拓土……”餘墨痕的思緒飄向了哀葛的梯田上寥若晨星的幾具用於耕作的偃機,“還有造福民生。”對於如今已有些捉襟見肘的大齊帝國來說,將千歲金更廣泛地用於民生,或許是一個有些虛無的夢想;但民間但凡還有偃機可用,這夢想便不算太遙遠。
“所以你其實是明白的。”顏錚道,“我原先還以為,你不過當這是一門深奧而無用的學問,投身其中,也不過是興趣使然。”
餘墨痕從前的確是這樣想的。她倒不是不在乎偃甲之學的用處,但她終究不是大齊帝國的正經子民,更不像顏錚一樣生長於文臣世家。因此她很少能把自己放在一個與大齊帝國一致的角度上,真正思考偃甲之學對於一個國家的意義。
獨立於大齊帝國的偃甲之學,在顏錚眼裡,自然是無用的偃甲之學。
只是這話如果照實說出來,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餘墨痕最終只是一笑,道,“你說服我了。我想裔衡也必定聽懂了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