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悄悄看了幾眼周遭的攔網蒺藜,心道照顧小姐可能只是其一,傅大人真正的意思,可能是想把她關起來,只是找不著一個合適的由頭,只好把她打發來此處罷了。
常安又交待了許多事,餘墨痕一一聽去,果然有不得到攔網外頭去這一條。好在這位小姐似乎不怎麼難伺候,與她從前過苦日子的時候相比,這份活計簡直輕鬆極了。常安又囑她複述一遍,確認她聽明白了,便叫她進帳去。
餘墨痕掀開門簾,便看見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坐在裡邊,正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發呆。她無精打采地掃了一眼餘墨痕,一句話都沒有說,眼神便轉到了別處。
這張臉,餘墨痕是見過的。
竟然是那個本該已經嫁入衛家的“琬琬”。
只是上一回相見的時候,琬琬還是個活潑跳脫的女孩子,沒下轎子便拿著衛臨遠的話頭打趣,渾身上下都是嬌憨;如今她清瘦了許多,那層頑童似的活潑勁兒,也消失殆盡了。
餘墨痕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前她在瓊門見到衛臨遠的時候,衛臨遠支支吾吾,只說是之後再請她喝喜酒。她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頭,當時沒有留意,現在看來,衛臨遠這門親事,似乎當真出了岔子。她記得衛臨遠似乎對這個琬琬頗為傾心,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琬琬不肯答理她,餘墨痕便也從善如流,並不上前招惹。她只是照常安說的,盯著琬琬吃飯喝水,替她整理被褥衣物,好歹把這個只剩半分活人氣的女孩子照料得有點兒大小姐的樣子。
餘墨痕先前還擔心,因為照她那天夜裡聽見傅大人和常安的對話,琬琬似乎並不肯吃東西。然而這女孩子似乎更討厭別人對著她囉嗦,餘墨痕請她用膳,多說兩句,琬琬便隨便扒兩口完事交差。由此看來,雙方要相處倒也不是什麼問題,只是互不打擾罷了。
餘墨痕原本以為就是這樣了。然而夜裡出去倒水的時候,她對這地方不太熟悉,多繞了點路,腳下便踢到了一樣東西。
她撿起來一看,竟是一隻壎。她一想便知,這該是琬琬的東西。之前傅大人叫常安把壎拿去扔了,常安卻也沒法子離開這處囚籠,於是當真隨便扔了,反正琬琬也不會出營帳的。
餘墨痕本不想多事,正打算把壎丟回原處。然而她隨手一摸,便覺出那隻壎背面刻了花紋。她將那隻壎轉過來,看見了一隻蝴蝶似的押字,形狀與弋小艄那隻妝奩上的落款幾乎一致,只是線條不甚流暢,磕磕絆絆的,看來不像是個熟手所為。
餘墨痕想起柴靜流曾提起過的,關於弋家那對兄妹的事情。
前因後果,突然畫成了一個不甚完滿的圓。
餘墨痕悄悄看了看四周。這地方雖然偏,但也常常有許多牽著狗的軍士來回巡邏。這會兒卻是奇了,周遭一個人都沒有,彷彿是天賜了她一個撿走這隻壎的機會。
然而餘墨痕一向不肯給神佛顏面。
她隨手將那隻壎丟回了原處,然後便提著空了的水桶回去了。
營帳裡,琬琬仍是活死人一般地呆坐著,眼神疏離,表情木然。大半天過去,餘墨痕已經習慣了琬琬這副樣子,只不動聲色地從她身邊繞過去,給她鋪好了被褥,便連哄帶勸囉裡吧嗦地催著她睡下了。
然後餘墨痕掀開帳簾,走了出去,找了片背風的空地坐了下來。
她從前在哀葛的時候,為生活所迫,也做過服侍人的事情。對於她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勞累的活計,況且琬琬不肯說話,這就省去了許多察言觀色的麻煩。真正壓在餘墨痕心頭,叫她透不過氣來的,是迷茫和不甘。
等到過些日子,傅大人得了凌竟丞的信,應該就會把她送回帝都去了。可是正因為帝都容不下她,元憑之才費了這麼大力氣,給她找了江山船這樣一方做研究的淨土。如今江山船已經毀了,船中的種種偃機都已被餘墨痕親手炸了,她先前苦心為玄天熾日設計的種種改動,恐怕也早已給江中魚兒吃了去,再也找不回來;柴靜流等人,更是不知身在何處,至於餘墨痕自己,則是離偃甲之學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