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這才曉得,元憑之突然回帝都去,原來是傅大人的意思。看來,這傅大人或許是聽說過元憑之和江山船之間有些因緣,又或許是不喜元憑之對江山船的縱容態度,便趕在下狠手整治江山船之前,把元憑之這個礙事的人先調走了。
她念及這些,心下竟然有些慶幸,只覺得倘若元憑之在此處,還不知道會有多麼為難。反倒是她自己無牽無掛,縱然一時難得脫身,總比元憑之好些。
她想了想,道,“我們二人在此地鑽研偃甲之學,有些東西還未收尾。元將軍有事在身,提前回帝都,剩下的事情,便交給我來完成了。”
傅大人那雙看起來很有些毒辣的眼睛再度掃過餘墨痕,“難道機樞院不是最適合鑽研偃甲之學的地方嗎?你們為什麼要到江上來?”
餘墨痕就道,“我聽說傅大人向來支援機樞院,恐怕也知道機樞院正在大力研究水中所用的偃甲。至於我為何來到此處,”她說了這一串,自己也覺得挺像那麼回事,竟然頗為大膽地抬起眼,挺坦然地道,“傅大人難道不知道?帝都如今正在整肅做官的女子。我這時候若是留在機樞院,哪裡還有接觸偃甲的機會?陸大人和元將軍可憐我,便將我帶來此處,給了我一個轉圜的機會。”
餘墨痕原以為自己這話答得不錯,理由編得七分真三分假,聽上去頗為合情合理,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信服了。
傅大人的眼神卻越發不善了,“也就是說,你在嘉沅江上所做的這些事情,在帝都是不被允許的?”
餘墨痕:“……”
她的話好像的確是這個意思。
“這倒奇了,”傅大人繼續道,“不論是帝都,還是嘉沅江,俱是我朝江山。但凡在大齊帝國的國土上,任何人都得遵守我朝法令。焉有在帝都便恪守、在嘉沅江便無視的道理?”
餘墨痕本想說,任何法令上,都沒有女子不能為官這一條;可是機樞院既然能夠剝奪她的軍銜,滿朝碩果僅存的幾位女性官員都被削了職權,當權者便一定有某種律令作為依憑。
不論那些律令有多麼荒誕無稽,餘墨痕都不被允許繼續偃甲之學上的研究。
傅大人所說的這些,她無從反駁。
餘墨痕心道,這回要完。
果然,傅大人下一句便是,“我大齊帝國,唯有一種人在嘉沅江上有特權。那便是開國時的九位叛臣的後人。他們的祖先犯了罪,所以世世代代都被囚禁在這滔滔江水之中。”傅大人的話中不無諷刺,“怎麼,你難道與他們有染嗎?”
餘墨痕搖了搖頭,垂下眼皮,道,“不曾。”
這當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從前被惡人拐上江山船的時候,她的確有著滿腹的偏見;與弋小艄相識之後,她對江山船的印象便變得格外複雜;在柴靜流的船隊裡呆了這些時日,她的心,已被種種閃爍著智慧的奇異偃機、船中那些待她極好的人,以及柴靜流和元憑之之間不為身份所阻擾的感情,沉甸甸地壓上了五分好感,三分不平,兩分惋惜。
都是些竭力存活的可憐人。即便如此,在重重束縛之中,他們也沒有放棄掙出一方小天地的願望。
她曾經向柴靜流許諾,要把江山船上的偃甲技術帶到世人面前,發揚光大;如今她卻連雙方之間短暫的相識都要撇清。念及此事,餘墨痕心頭升起一股混雜著無奈和憤怒的情緒,卻又只能死死將之按在心頭,不可從臉上漏出半分。
“你既然表了態,我便暫且信過。”傅大人嘴上這樣說著,眼神卻彷彿要把她心裡翻湧的種種念頭挑出來,“然而你須知曉,即便是江山船上的人,逾了矩,一樣要被拖上岸來受審。”
餘墨痕點了點頭,表示她聽懂了。她想了想,又道,“反正,我與元將軍所造的那一艘船,聽說不知因為什麼緣故,已經被燒燬了。我在此地,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大人若是允許,我這便啟程回帝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