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柴靜流露出了一個驚奇的表情,轉過臉就對元憑之道,“我之前還聽你說,小余不太擅水性。其實人家還是有點本事的嘛。”
元憑之笑一笑,就道,“小余進步的速度,一向快得超乎我的想象。”
餘墨痕聞言,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這笑容裡有一點點苦澀的味道。她之前幾次落水,次次險象環生。尤其在京畿港附近的時候,她好容易抱住了一塊漂浮的木板,居然還要等旁人來救,心下十分羞愧,從那以後,便費了很大的力氣,學會了劃舢板的本領。
只是,她在封龍潭附近誤殺了徐夫子之後,便幾乎再也沒有下過水,來了嘉沅江上,也只是事事聽從元憑之的安排,從來都沒什麼機會在元憑之面前露一手罷了。
柴靜流又託著腮思考了半晌,跟元憑之確認再三,沒有更多需要交待的了,才施施然站起身。她走到門外,卻又轉過身來,道,“下邊這些話,我本想等憑之走了,再私下跟你說的,不過現在想想,儘早說了或許好些……”
餘墨痕心下一驚,心道莫非有什麼事情叫柴靜流誤會了?
柴靜流卻道,“我大約聽憑之說過一點你的身世。”
餘墨痕愣了一愣,微微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柴靜流看一眼元憑之,又將目光轉回餘墨痕身上,道,“你莫要怪憑之,他也實在是很關心你。”
餘墨痕搖搖頭,道,“我怎麼會怪元將軍……何況我的身世也不是什麼秘密。”
柴靜流看向她的眼睛,眼底的溫柔幾乎將餘墨痕裹了進去,“我父母很早便過世,除了憑之,身邊也沒個親近的人。這回見了你,卻覺得很是喜歡。憑之說你一向話少,我卻覺得你明明有很多心思,卻只是把話憋在心裡。你既然喚我姐姐,便不妨當真把我當個姐姐。你心底若有什麼事情,也不妨拿出來與我聊聊。咱們倆搭個伴,這船上的日子,也要好過些。”
她伸手扶一扶從髮髻裡飛出來的幾縷散發,又道,“你別看我平日裡忙忙碌碌的,其實船上總歸也就那麼些事情,很多時候,我也不過是無事忙罷了。閒談的時間,總是能拿出來的。你若想來找我,隨時到大船上來便是。”
餘墨痕給這番話說得很有些感動,連忙道,“我記得了。”
她在嘉沅江上呆了這許多日子,一直很少到柴靜流的大船上去,跟柴靜流本人更是少有交往,因此無從判斷這話裡究竟有多少真情實意。可是柴靜流肯對她說出這番話來,便已是呈出了極大的心意。
餘墨痕現在想想,也明白了柴靜流百忙之中,為什麼要專程划著小舢板過來一趟。她所叮囑的不過是些很小的事情,這些事由元憑之自己來說,未必就說不清楚。她來,不過是為了叫餘墨痕更自在些罷了。
在柴靜流的心意麵前,餘墨痕不由將心底那點關於元憑之的綺思又埋得深了些。
元憑之走後的日子,的確乏味了許多。以餘墨痕如今的能力,遇到問題的時候,也不是非要元憑之在側才能解決。只是沒了元憑之,她多多少少有些不習慣。
她也很少到大船上去。每次柴靜流那邊新出了什麼花樣,也會叫人傳話告知餘墨痕,有時候甚至親自來請。然而餘墨痕本身是個疏冷性子,多熱鬧的場面,也沒辦法跟戴著面具的陌生人們玩到一起去。她去了便只管喝酒,過後還得醉醺醺地自己划著小舢板回小船上去。幾次之後,柴靜流怕給她壓力,照樣叫人來告知她,卻也就不再強求了。
大部分的時間,餘墨痕都在翻閱元憑之的藏書和筆記;小部分的時間,她會下到底艙去,親自將船上的偃機操縱一番,以免自己手上生疏了,只剩筆頭的本事。這船雖然很小,卻有許多值得玩味的裝置。這些東西可能是柴靜流船隊中的護船師和元憑之的合作成果,既有餘墨痕熟悉的種種出自機樞院的手法,也有些更為大膽的設計,叫餘墨痕覺得很值得學習。
這些東西跟弋小艄從前教給她的知識雖然不完全一致,卻也頗有些相通之處,比方說,它們都很能體現節省人力、節省物料的造船哲學。在大齊帝國,用得起偃機卻又如此小氣的,恐怕只有江山船上這九個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的家族。
可是即便是號稱國用富饒的大齊帝國,如今也未必不需要這樣的技術。
千歲金的產出跟不上需求,幾乎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近幾年來,貴族們家中燒金子的玩意兒不減,民間能夠使用的偃機數量卻遲遲未能大規模增長。迫於同樣的壓力,大齊帝國引以為傲的偃甲軍隊,所受的限制也越來越多,若不是早幾年已經平了北梁和東夷,西涼也已近安定,這支部隊捉襟見肘的底色便要露出來了。至於像玄天熾日那般在偃甲之學歷史上能夠佔據一席之地的作品,早已被束之高閣;倘若按如今這個局勢走下去,怕是也沒什麼能夠重見天日的機會。
可是倘若玄天熾日不是那般耗費千歲金呢?
倘若將江山船上以儉省為導向的技術,與大齊帝國基礎深厚的偃甲之學結合起來,是否能夠讓這些耗費了無數資財和智慧的作品,重新回到戰場上去?是否能夠讓偃機使用的範圍進一步擴大,即便是哀葛那樣窮的地方,女人們也可以有適合她們使用的偃機作為倚仗,不必再為男人們做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