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點黑色的烏鴉撲騰著翅膀,自草木之中沖天而起。有一個瞬間,餘墨痕覺得天地風雲都要為之變色。
群鴉遮天蔽日,淒厲喑啞的叫聲卻並沒能遮蔽聖女尖厲的笛音,反而隱隱約約有和笛音配合之意。這種不詳的聲音,越發叫人心中催生出無盡的愁鬱與悽惶。
餘墨痕被這些陡然升起的情緒所擾,五臟六腑都有些難受。她腳下虛浮,自覺已然站不住,便向邊上一棵柏樹輕輕倚靠了過去,試圖借力穩住身形。
誰知一靠之下,居然靠了個空。
餘墨痕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再一抬眼,方才還在她身邊的柏樹已沒了蹤影。她連忙揉了揉眼睛,心道難道是她自己頭昏眼花、心緒躁動之下看錯了?又或者,這柏樹林本身就有蹊蹺?
人走在路上,不會無緣無故往樹上撞。她和元憑之過來的時候,自然是避開樹木,在林間能夠通行的空地上行走;以他們兩人在機樞院鍛煉出的身體條件和行走習慣,走這樣一段路,不僅不需要扶住樹木停下休息,甚至會有意避免觸碰沿途經過的物事。
這種在許多陌生情境下都很有用的警惕性,這一回卻偏偏逆了火,使得他倆完全沒有察覺此地樹木的異常。
眼前的景象再度將餘墨痕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她出一回神的工夫,被笛聲所驅使的群鴉已然從天空中俯降,直衝前方的村人而去。血肉骨骼破損的悶響,慘叫之聲,頃刻間便不絕於耳。
反應太慢的幾個人,眼看就要被烏鴉啄得重傷倒地;還算機靈的那些,則早已偷空向柏樹林外跑去。這些村人來勢洶洶,沒想到竟被一群扁毛畜生折騰得鎩羽而歸。
餘墨痕全然沒有料到這一出,此刻不由歎服。看來即便這玄女教所崇拜的只是一尊泥做的偶像,這些聖女倒是的確有些過人之處——或許應該說,豈止是過人之處?
一個人到底要有怎樣的本事,才會練就這樣的妖法,能夠以笛聲驅動千萬烏鴉?
這些神秘的女子,究竟是聖女,還是妖女?
這支由村人臨時組成的隊伍已經潰散,那吹笛的聖女卻並沒有就此停下。未能逃脫的幾個村人幾乎承受著來自烏鴉的全部攻擊,眼看著便恐怕已活不成了。
餘墨痕只覺得聖女太過狠厲,別人不過是上門尋釁,罪不至死,又何必趕盡殺絕。她試圖上前阻攔,可是五臟之中那種不適的感覺愈發強烈,她還未起身,整個人便再度撲跌於地上。
餘墨痕想要張嘴大呼,試圖以聲音阻止,這才發現她的嗓子已經嘶啞,她竭力呼喊,聲音也即刻湮沒於尖厲的笛音與漫天的鴉聲之中,幾不可聞。
餘墨痕急得手足無措,不成想,那些烏鴉將村人啄出了一身血洞之後,竟然又向著聖女的方向飛了過來。
只是不知為了什麼緣故,這些烏鴉飛到一半,便被一面無形的牆所阻,只能落在地上,一面焦躁地踱步,一面吱喳亂叫地向著聖女們這邊示威,聽那叫聲,竟似乎已經不太受笛聲的控制。
圍坐在地上做法的一群聖女,面色顯然都有些緊張了,吹笛的聖女卻不為所動,只一面吹奏那詭異的曲調,一面從聖女們圍成的圈子中走了出去,竟是要走入鴉群當中去。
餘墨痕原以為坐在地上的聖女只是擺擺樣子,真正有用的只是那笛聲。卻沒有想到,吹笛的聖女一旦走出圈子,便彷彿失去了某種無形的保護。她離那圈子漸遠,原本不敢上前的烏鴉便大膽了起來,有幾隻甚至已經飛上了聖女的肩頭。
聖女不動聲色,只是以她那一貫奇妙而迅捷的身法,引領著鴉群往林中另一個方向前去。眼看她越走越遠,停在她肩上的烏鴉卻突然發難,它猛一探頭,堅硬的鳥喙就向著聖女耳後裸露的面板狠狠啄了下去。
那傷口看來很深,聖女已經離餘墨痕很遠了,餘墨痕都能清晰地看到有鮮血冒了出來。
這大概是聖女最像個有血有肉的尋常凡人的時刻了。
見有同類成功襲擊這個吹笛的女人,其它的烏鴉也紛紛效仿,聖女身上,瞬間便也多了許多個血洞。
這以身飼鴉的場景直教餘墨痕看得心驚。以側面對著她的聖女卻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走得愈發快了。
餘墨痕的確對這玄女教有諸多質疑,認為她們與此地的許多命案有所關聯,而且眼睜睜地看著她驅使群鴉,將幾個村人啄得遍體鱗傷委頓於地。但縱然如此,餘墨痕也不願放任如此暴戾的場景繼續下去。即便將來可能會兵戎相見,她也不希望這聖女就此喪命。
她再度努力支起身體,竭盡全力想要上前阻止。
正在做法的圈子裡有個聖女眼尖,瞧見餘墨痕的意圖,便一手仍保持做法的狀態,另一隻手則將腰間短笛抽出,不由分說向著餘墨痕擲去。餘墨痕避之不及,好容易站起來,又給這被聖女當甩棍使的短笛擊中,再度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