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有事情要做。
幸好那把燈掛椅並不舒服,又硬又硌,使得她保住了目光裡那點竭力維持的清明。
餘墨痕靜靜地在一邊坐了許久,等到施老跟陸諶聊完,眼睛盯著她這邊一步三顧地離去了,她才終於開了口。
“陸先生,”餘墨痕少見地沒有猶豫,“我有些問題要問。”
“哦?”陸諶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原本總是唯唯諾諾的姑娘,“是關於試煉場?”
“不是。”餘墨痕不太願意想起試煉場里人間煉獄般的景象,皺了皺眉頭,就道,“先生曾說機樞院分為八部。敢問施老所在的天工爐、凌艾所在的衍芬堂是否都在其中?”
她想一想,又找補道,“我也知道這問題粗淺得很……先生若是沒有什麼空閒,我再去問凌艾就是。”
“無妨,”陸諶搖搖頭,又笑道,“你說的沒錯,而且我也很想問問你的興趣。不過,小凌是不是還在試煉場外等著你?”
“凌艾說我過了關就可以直接來找先生……”餘墨痕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我沒有從大門出去,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那裡……”
“那就沒事,”陸諶笑著嘆了口氣,“小凌既然叫你來找我,大概是自己開小差跑去別處玩了。咱們不必管她。”他又笑道,“不過,你為什麼要問機樞院各部的事?難不成你才剛剛透過入院試,就開始思考將來的出路了?”
“先生看人真是透徹。”餘墨痕做了一個點頭的動作,立刻就覺得她的腦仁彷彿在顱骨裡跳了一下。
她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撩有點散亂了的額髮,順便偷偷按了按額角,強行把那種不安的躁動按了下去,才道,“卻不知各部做的都是什麼樣的事情?”
陸諶似是留意到了這些小動作;然而他或許是對餘墨痕的痛苦早有預料,並未表達關心,只是解釋道,“每個偃師的工作都不盡相同。不過簡單來說,比如你已經聽過的這兩部,天工爐是以冶煉鋼料、改進配方為主;衍芬堂的蘭臺秘書所負責的,則是追蹤記錄、收藏校寫,更偏向於文職,本來也是朝廷為了監督機樞院才設定的。”
陸諶看一看餘墨痕那副表情,就笑道,“根據憑之對你的描述,我覺得這兩個地方都不太適合你。”
“我也這樣想。”餘墨痕道,“那麼陸先生你呢?還有元將軍,你們又在哪一部?”
“覽荒衛所。”陸諶答道,“這裡可以說是機樞院內最為複雜的領域,跟其他各部的聯絡也都很緊密。覽荒衛所追求的是把偃甲的實用效能做到極致,所以每個人都力圖理解戰場上真正的需求。”
“原來是這樣。”餘墨痕點點頭,“我以前還有點疑惑,元將軍明明是個武將,怎麼對偃甲之學又如此精通。照先生這樣說,元將軍該是親身入伍考察偃甲的用武之地吧。”
陸諶笑著解釋道,“機樞院畢竟是兵部軍器監的直屬,偃師也都有軍銜。不過你說的也沒錯。人人都習慣稱呼憑之為將軍,不僅是因為他年輕有為,也有他幾番親身上戰場、立了不少軍功的原因。”
餘墨痕低聲道,“戰場上,會死去很多人吧。”
“很難想象,是不是?”陸諶看來很理解她的心情,“憑之那麼溫和的一個人,也是會上陣殺敵的。”
餘墨痕近乎破碎的記憶裡,試煉場那些緊緊鎖在精鋼背後的慘象,與弋小艄臨死時遍身遍地的鮮血,突然無端地重疊在了一起。
“其實也不是。”餘墨痕低下了頭,輕聲道,“我從前醉心偃甲之學,只是驚歎於這門學問的博大精深,而且……”她臉一紅,“而且我也覺得是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我縱然參加過講武堂的演習,但那不過是小打小鬧,畢竟不是真正的戰場……”
她累極了,腦子裡一片混亂,講了這許多,越講越亂,終於抬起了頭,一雙已有些朦朧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陸諶。
陸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人,也從來沒有想過這門學問可能要你的命,是不是?”
“我可能,”餘墨痕道,“我可能只是沒有想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