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和船工們認為飛廬溯風是男人的領地,因此她們只能依靠彼此。
自那天夜裡過後,餘墨痕便幾乎沒有離開過弋小艄半步。
明面上,餘墨痕是個孤獨的護衛,完全是依靠她自己的武力和信念在保護弋小艄,可是實際上,弋小艄也在用她自己和水手們長期以來結下的情誼,保護著餘墨痕。
餘墨痕之前躲著弋小艄還來不及,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和弋小艄相依為命的一天;對於弋小艄所提供的這種保護的本質,餘墨痕心中更是厭惡極了。她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已經出了那般叫人噁心的事情,為什麼弋小艄怎麼還能夠面不改色地與水手們繼續開“玩笑”。
可是餘墨痕此刻沒辦法離開飛廬溯風,她只能選擇如此自保。
她記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如此了。比如從前在江山船上,她本可以選擇幫助那件蝴蝶衣飾的主人。可是,在能夠預計的失敗面前,餘墨痕選擇了沉默。
餘墨痕自認是個底線很高的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底線”並非那般牢不可破。在生命面前,她連羞帶臊地留給了自己一點轉圜的餘地。
這一段叫餘墨痕過得極為憋屈的行船生活裡,唯一一點叫她燃起一點希望的東西,就是她和弋小艄居然因為這些齷齪事情而親近了許多。
對此,餘墨痕心裡很是糾結。她雖然跟在弋小艄身邊,卻始終沒辦法把從前那點關乎人命的芥蒂根除,所以總是一副很尷尬的態度,也沒有什麼話好跟弋小艄說。
但弋小艄畢竟是弋小艄,她那種待人接物的本事,一向叫餘墨痕豔羨不已。
對弋小艄來說,餘墨痕這副叫雙方都尷尬的態度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於是弋小艄全然沒事兒人似的,很是從容。餘墨痕不說話,她便給餘墨痕沉默的空間;到了餘墨痕不得不開口的時候,弋小艄又總能很自然地先給她一個臺階。一來二去,餘墨痕即便不願意跟弋小艄說話,多多少少,也將心扉敞開了一些。
姑娘們的心思大多細膩,因此通常有很多東西可以聊。餘墨痕的心思也細膩,可她心底就算愁腸百結,嘴上也難得吐露一個字,跟弋小艄談得最多的,還是船上的偃機。
餘墨痕在講武堂學的畢竟是軍用的偃甲,跟船上的偃機還是有些許不同。自登上飛廬溯風以來,她攢下了許許多多的問題,卻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弋小艄開口。這會兒趁著她們二人之間的關係稍有緩和,餘墨痕跟自己拗了半天勁兒,總算問出了口。
好在弋小艄畢竟是個很有本事的護船師,聊起本職工作來,耐心又專業,始終沒有叫餘墨痕失望。
與此同時,弋小艄身為內行,很快摸清了餘墨痕在偃術機巧上的天賦和能力,沒過幾天,她們談話的方向便從餘墨痕提問變成了弋小艄的主動傳授。知識的吸引力是很強大的,餘墨痕再不喜歡弋小艄,也不可能回絕如此誘人的贈予。
弋小艄平日裡總是一副對什麼事都不太在乎的模樣,到了這件事上,卻顯得頗有些急切。餘墨痕看弋小艄那副殷殷切切的模樣,估摸著對方是打定了主意要儘快教給她許多在蒸汽船上很實用的東西,便也樂得多學些東西。
有一天,到了換班的時候,弋小艄忽然尋了個理由叫住餘墨痕,悄悄囑咐她,趁夜半無人的時候,再來一趟底艙。“我想請你隨我到‘龍心’裡去看看。”
偃甲上的機甲盒,因為位置處於操縱者的腰部,諢號叫做“龍腰”;蒸汽船上,也有這樣一處類似機甲盒的地方,但形狀更為複雜巨碩,內部的許多結構單獨拿出來,都稱得上是完整的偃機了。這個地方因為是整艘船的核心部分,被稱作“龍心”。
專為放置、操縱偃機而使用的船艙裡有四室三廳,幾個巧工根據各自的職責,分別在不同的崗位上工作,各室各廳之間也會頻繁地相互支援,往來交流。
但在飛廬溯風上,最為核心的“龍心”部分,是隻有弋小艄這個護船師才有資格進去、也只有她才有本事看護調整的。餘墨痕這些日子以來跟她這般親近,也只能緊緊守在“龍心”的竅門外面。
因此,餘墨痕一直對“龍心”頗為好奇。
她沒有在別的蒸汽船裡工作過,但多多少少見過一些“龍心”內部部件的公開圖譜。
飛廬溯風縱然稀罕,主要還是因為船身奢華壯麗、造價頗高,本身卻也不是什麼特殊的艦船。這樣一艘商船,“龍心”部分居然要如此保密,其實是一件有點奇怪的事情。
眼下弋小艄既然親自邀請,對於餘墨痕來說,自然是個難得的機會。
她趁夜如約下到底艙裡去的時候,弋小艄已經等在那裡了。
可能是為了防止旁人誤入,“龍心”的竅門上設定了幾重機關。
弋小艄的手指極其靈活,行雲流水般地上下撥動一番,那些機關便伴隨著一陣輪盤和鉸鏈轉動的聲響,一一開啟了。
最終呈現在餘墨痕面前的,是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構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