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玦甚至都沒有機會喊你一聲‘父親’,你亦枉為人父。”
“幼時蒙你相救,少時蒙你教誨,紫微垣多年光陰,再不回頭。”
劍身從他胸口一寸一寸拔出來,卻將他的希望一寸一寸湮滅。常曦提劍,背對著重華。他望著那決絕的背影,肉體的痛卻不及心上的半分。
重華仰頭長嘯,復又痴痴笑著,“你對我何嘗有半分憐惜啊,夭夭。”幾乎是撕心裂肺,這麼多年,他壓抑的太深,以至於都忘記了,他其實也有恨,也有怨,只是這些怨恨被他壓制在心裡,被現實的溫暖所屈從。
“你的痛,何嘗不是我的痛,可我的痛,你卻從來看不清,你從來都不屑去看!”他撫著胸口汩汩流血的地方,彎著腰笑著,玄衣看不出鮮血如何,唯有指尖點點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極了盛開的桃花。
虞淵風雲大作,烏雲遮住了一輪明月。重華額前銀白色的神蹟已經隱隱轉為黑色,紫微垣大片的星辰落下,滄海之上驚起了許多波紋,有些甚至已經溢位來。這是入魔的前兆,誰也想不到天地共主,紫微垣的尊神有一天會執念如此之深,到了入魔的地步。
常曦眼淚簌簌落下,提著劍的手都在發抖,她已經無法做出抉擇,蒼生社稷,她又該如何選擇,到最後只能都失去了。
大約此間變化已經驚動了四海八荒,幾道光束之後,天地間最為有分量的尊神,都落在虞淵的月臺之上。
“夭夭,世間朝生暮死,你卻不願與我再有任何關係,那這世間存在又有何意義。我只恨當初,不夠狠絕,才留不住你。”他身軀頎長,朝著常曦走來,額心的水跡已經墨黑墨黑。
“你我自相遇,是否都是一場戲?你為元君職責,與我逢場作戲?”他眼裡太過淡靜,若非額心的神蹟有異樣,誰人能瞧得出來他的異常。父神最鍾愛的孩子,即便是入魔,也是這般雲淡風輕。
常曦垂眸,又是後退數步,淡淡道:“那日我同庚辰帝君談話,你不是都聽到了嗎?既然已經求證,如今又何必多此一問。”若非他在那裡聽到了,紫微垣又何來滂沱大雨,她只是不願意點明。
“如今,便是到如此地步,你也不願意再騙我一場了。”荒涼到極致的聲音,可這語中還帶著隱隱的祈求,哪怕常曦再騙一騙他,他都可以騙自己,今日之事都只是一場夢。
常曦別過頭,蒼白的臉色,靜默了半刻,突然開口道:“若我只是東荒元君,我可以說服自己繼續騙你,可重華,我是常曦啊,是活生生的,我有心了,我會痛。我以為剜心之後,我再不會痛了,可淮水那一顆寒冰玉做的心,還是會痛,如今你讓庚辰帝君還我一顆龍心,只會讓我更加痛。”
那顆心,承載了她多少過往,不僅是他們之間的情誼,這幾萬年來,多少人的糾葛,千絲萬縷,讓她再也沒有勇氣走下去了。
重華一步一步靠近常曦,握住她的手腕,俯在她耳邊,神情莫名,“夭夭,那我只能將你關起來了。”他神情忽地有些癲狂,將常曦的手腕都攥紅了。
常曦震驚,一手揮過去,重華的臉上又多了掌印,提劍後退幾步,做出防禦動作。
紫微垣星辰大亂,星辰閣已經磚瓦開始掉落了。
“重華,你如何對得起父神!”是青玄的聲音。
“君上,紫微垣不能亂!”
“望帝君,大局為重。”
……
重華回望跪在月臺之下的一片黑壓壓的人,冷冷一笑,“夭夭,你看,從來沒有人為重華求上一求。”他們所求的,都是蒼生,都是社稷。他為神明這麼多年,到底都為了什麼?為了這些天道,為了這些蒼生,他放棄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夭夭,放棄了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生來,就只是這麼可憐的。”
常曦氣血上湧,又吐了一口血,她眸中茫茫然,只是臉上一如往常清冷,她撫上重華的額心,撫過那已經變了色的神蹟,“重華,今日你若做下錯事,明日東荒就不會有元君了,這個世間再無常曦。”
當年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她不會因為重華的入魔,再做任何妥協。“你今日能阻攔我一時,卻阻攔不了我一世。”
重華,幾萬年光陰,若你執意如此,到底是我看錯了你,她神情凌冽,收了手中的青鋒劍,望著月臺之下的一排尊神,一聲嘆息,落入滄海。“如此荒唐,枉他護了你們多年,可笑,可笑。”
她再看一眼重華,毅然決然的御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