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搖光又停住了腳步,忽然想起常曦的模樣,她是一位真正的神君了,便是說話的口氣,都帶著昔日平生帝君的味道,不過不像任姒口中的常曦了。
那時候任姒,便站在韋羌山的高處,指著東荒淺淺嘆息。“沉醉,常曦一生太苦。東荒偌大,她一人過的太過清淨了,我只恨不能替她分憂解難,卻看她數萬年來寂寞如許,天道無情啊。”
話語依稀還在耳邊,可當年的故人早已不在了。
阿姒,你一生南征北戰,只此一友,便是魂飛魄散的時候還牽腸掛肚,我願意替你守著她往後的餘生,免她驚,免她苦,免她四下流離,免她無枝可依,就如同你還在她身邊一樣。
最終,搖光沒有去玉京山。
花泣雪同淮瀆轉回幽冥司,經過三生石的時候,眼前白光一閃,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紫微垣的那尊煞神又是誰?他們上前又是恭恭敬敬的行禮,卻見平生帝君將手探向淮瀆胸口。
淮瀆警覺,向後退了數米,疾言厲色道:“平生帝君何意?。”
“原來在你身上,庚辰。”這些年,他不曾料理諸事,卻不知幽冥司多了一位什麼上君,說來說去,原來就是當初的庚辰。若非他想起常曦所說的一句話,怎麼能想到花泣雪身邊的一位上君。重華心中大慟,當年他所作所為,原同常曦沒有半點干係,卻又將這些因果報在她的身上。剜心之痛,痛入骨髓,她花泣雪何德何能,得常曦如此厚待。
花泣雪反應十分迅速,將淮瀆護在身旁,道:“幽冥司雖隸屬九重天,然則天君亦不能輕易動我幽冥司之人,請帝君三思。”
“三思,可笑。”重華髮出淺笑,笑意裡帶著譏諷,“你一個小小的幽冥司主君,如今便也如此放肆,是誰給了你這個依仗?當初,本君能逆天度你成神,如今本君亦能毀了你。”
“花泣雪自問無愧天地,平生帝君此言差矣。”花泣雪說話的時候不卑不亢,絲毫沒有膽怯。或許當初,她一見到平生帝君便如同貓見了老鼠,可如今幾萬年過去了,她亦成長了很多,再不是當初那個花泣雪了。
倒是邊上的淮瀆,似乎聽出了什麼言下之意,開口道:“恕小仙愚昧,不知帝君所指為何?”
“這顆七巧玲瓏心,在你身上數年,早該物歸原主了。”說罷便要伸手去取,卻被淮瀆胸前的光束給震了回來,重華有些驚訝。他方才過於隨意,卻不曾想過,常曦在淮瀆的身上,施下了重重結界,護得這顆心安然無恙。
“什麼物歸原主?”花泣雪反問。
“唉,如此又何苦呢。”卻聽那邊有聲音傳來,是常曦牽著無玦的手,朝著這邊的三生石而來。常曦停下來的時候,只覺得這些都是一場鬧劇,“我方才也說了,都是自願,過後無悔。我早已不記得剜心之痛,你又何苦呢,重華。”
“這顆心,你不要,我亦不想要,既然在淮瀆上君身上,必然是我有所考量的。”常曦揮手擋下了重華所有的氣勢,語氣平淡,有神君威儀。“再說了,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之理,豈非讓東荒成了笑話。”
“夭夭!”重華有些氣餒,如今面對常曦,每每都是錐心的話語刺他的肺腑。
“一具皮囊罷了,你若真歡喜至極,便拿取吧。”省的他心心念念,得到的總會放下,常曦實在是沒法子了。這些年的日子過的太舒心,以至於遭心的事情來的時候,她都有些疲於應對。
“難道在你眼裡,我當真膚淺至此?”重華淡聲道,將心中的澀然強力壓下。
“人世數年,我早就放下那些膚淺的情愛,無關一顆心,你苦苦糾纏,難道為得還不是這張臉,若我沒記錯,當初那一場戲,演得可不是這樣。”常曦笑道,她雖然沒有過往人間的記憶,可那時候任姒還在小瀛洲的時候,曾經翻過她的那一出摺子戲,常曦閒著無聊也看過,卻也真真是一段狗血過往。既然當初她都已經一笑而過,想必也是不重要了,一場摺子戲,她也不會當真的。
重華閉上眼,又睜開看了一眼常曦,“膚淺的一場戲。”他的聲音有些低,語氣中有這難言的痛楚。大約他從想起來以後,遍生透骨的淒涼。“夭夭,你恨我嗎?”
“什麼是恨?”常曦道,她其實已經想不起當年那時候的情緒了,“大抵當年恨過,可是恨了,過了。”萬年時光,所有愛恨早就過了,都在那場過往的歲月裡,一筆勾銷。
重華笑了,嘴角盡是嘲笑的意味,卻讓在場的人感受到那刻骨的涼薄。
在常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伸手就戳向自己的雙眼,氣氛一時凝滯。
三生石畔,驚了一湖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