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九黎園無法面對如今的謝夭夭,便一人搬到軍中。蕭珩一生,負了兩個女子,誰也面對不了誰。他待如今的夭夭,心如止水,卻對陛下憐惜至深,著實是一場笑話。
長安八年,上有疾,訊息不至燕丘,他亦不知。
長安九年,上病癒甚。
長安十年除夕,遣使召懷光候入京。
只是一別經年,他連她最後一面都不曾見過。他腦中一片空白,再也不能思考什麼,調轉方向,朝著未央宮而去。
他不信,怎麼可能?那時候他見過她,還是昔年的模樣,只是清減的過分。宮中御醫聖手,還有太醫署一眾太醫,她還那麼年輕,如何會就這麼死了。
孝文帝崩卒,停靈太和殿。
蕭重華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跪在殿外哭喪,他負手而立,忍住心中的惶恐,一步一步朝著棺槨而來,推開棺槨,那裡沒有李妍的屍體,他放下了一顆心。
“哥哥。”跪在棺槨前的蕭灼華起身,她沒有了往日裡的笑顏,面上只有傷悲,她指了指棺槨中的玉甕,淡淡道:“那是陛下的骨灰。”
從來沒有哪一朝的帝王,駕崩之後會一把火燒了自己。蕭重華驚得後退數步,彷彿棺槨之中放的不是李妍的骨灰,而是洪水猛獸。蕭灼華是他的妹妹,她叫他哥哥,她同李妍二十幾年在未央宮,姐妹情深,是不會詛咒她的,那麼,李妍真的死了。
他想起最初那年,她說,一別兩地,各生歡喜,他們不要再見了。她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她自己。
“建安十九年,陛下為公主之時,周王李岫薨逝,她離開未央宮三年,三年蹤跡無人可知。三年以後,長安二年,你們大婚,她在昭陽殿等了你一天,想要告訴你什麼,你沒有給她機會,遠走燕丘。霜降之日,她從太和殿摔下去,從此沒享過一日福。蕭珩,蕭重華,你要做情聖,為何要給她希望!”蕭灼華淚流滿面,大聲質問,“陛下臨終之時,猶恨自己不該在淨月湖,遇見你!”
“你負了謝夭夭,她如今已經是一捧骨灰,再也不想見你了。”蕭灼華說的泣不成聲,她大抵模模糊糊理清了李妍同自己兄長的糾葛,她抹去眼中的淚水,從袖子裡拿出了一紙詔書,“懷光候聽旨。”
十年春中,孝文帝崩。遺詔傳位於懷光候蕭珩,又遺言,言兩朝君主不宜合葬,復新帝百年後,死生不復相見。
謝允湛是帶著所有人的期盼入的昭陽殿,只是昭陽殿景色依舊,從前的人是真的一個都不在了。母親,玉環,雲深,就連夭夭也不在了。二十幾年夢一場,夢醒之後,誰還記得是誰。
蕭珩拒絕為帝,獨自坐在昭陽殿許多日,朝臣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蕭珩,你如今可是後悔了?”
“謝允湛,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蕭重華手中握著酒杯,面上沒有一絲起伏。
“蕭珩,這裡才是你不該來的地方,夭夭一點都不想再見你了。”謝允湛一直以為,當年他持節前往趙王府,那條路會是他妹妹的歸宿,卻沒曾想過那是一條不歸路,“這裡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心血,你又什麼資格坐在這裡憑弔她。”
蕭重華閉上眼,恍若失了心智,這個世間似乎沒了他立足之地,何其荒唐。
“謝家滿門清華,謝夭夭是誰我再清楚不過。那張臉,是我親自給她帶上,亦是我親自將她從廬陵帶回,可笑、又可悲,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謝允湛太過平靜,卻字字都擊中蕭重華的心扉,“燕丘那個冒牌貨,也不知是你眼瞎還是心瞎。”
“只是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夭夭說了,死生不見。你既答應了她許她的承諾,那便擔起這份天下的責任,好好看看,她治理過的大秦,是如何盛世太平。”謝允湛說罷,轉身就走。
“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何不告訴我?”
謝允湛停住腳步,“我亦不知,你們之間的糾葛,只是你府上的謝夭夭確實值得人琢磨琢磨。”
昭陽殿中桃花爛漫,誰也不曾知道,那棵樹下曾買了一壺花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