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的笑了,叩拜天地,領上古諭旨。
宣旨的人,方踩著祥雲回九重天覆命去。
煙雨濛濛,撲面襲來,她蹙了蹙眉心,想起那些記憶早隨著她死去不復存在了。
她回首再看一眼巍峨的城牆,鳳京依舊,心累如斯,常曦閉上眼再不去想,這一場空歡喜,生別離。
如今,她是常曦,東荒的元君。
一葉輕舟,一葉浮生,站在船頭的姑娘,一襲青衣執簫吹奏,隨悠悠清江水,似不是人間音。船老大沉浸在嫋嫋音樂中,一眨眼江中哪裡還有什麼青衣姑娘,彷彿剛才都只是幻覺。
常曦從容的自小舟裡跳下來,落在滿目春色的渡頭,然後系舟樹上。這十里渡頭的盡頭,便是東荒結界的源頭。
“常曦。”
耳邊驀然想起熟悉的聲音,就彷彿是隔了千百年,那種久違讓她一時竟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此人又是誰。可是記憶一點點回來,她笑的喚道:“北尋,你竟到我東荒來,許也是稀客。”
她口中的北尋,一身紅衣妖豔,只離她不過半尺的距離,那種風華絕代如何也是掩蓋不住,他攤開手心,赫然是一顆晶瑩的珠子,打趣道:“你自凡世間歷劫許久,你這東荒的好酒可讓我都搬的差不多,可不許叫我賠。”
北尋看著靜靜站在自己身邊的女子,這個上古唯一司生死,主寂滅的女神,只是這樣低眉斂容,都帶著說不出的清冷,人人都道四海八荒第一絕色乃花神,可在他看來不過是眾仙尚未見過這一位。
北尋有些遺憾,多年前的常曦,不是這樣的性子。
他與常曦初識,陰差陽錯,可謂不打不相識,只是而後的故事,如今想來也只能說,是緣分。她釀的一手好酒,而他又是歡喜杜康之物,一時間引以為知己。
自常曦玉京山學藝歸來,便從不輕易踏出東荒,除卻這東荒北尋是再也尋不到一個能與自己舉樽共飲的女子了,是以東荒便成了他常常來的地方。
“東荒的酒,除了你和阿姒,還有誰會來喝。”她一身落寞,只是一瞬間便是風華雲清,猶豫了片刻,到底是接了北尋手中的珠子,“凡世這麼多年,你倒也是滄桑了不少。”
“你說這四海八荒的仙子,如不是為了飛昇,方才去歷劫,大都是無奈之舉,你倒好卻是閒著發慌去的凡間。司命神君也是歹命,讓你遭了這麼一番罪。”他負手,片刻又絮絮叨叨,“你這情劫造的也委實不是什麼好的,倒也不怪你,紫微垣插手,所幸及時脫手,不然倒讓小輩笑話了。”
她一身素衣,指天畫符,那般顛倒乾坤的事在她做來竟然如行雲流水般輕易,漫天星光中,東荒緩緩開啟。
有什麼東西悄然落下,北尋眸中一緊,欲言又止,終是開口“常曦,那人是——。”
常曦嘆了一口氣,踏著幽幽青草,“這一夢黃粱數十年,孤魂野鬼我也做了幾百年,當真是累了。北尋,他不後悔,我亦不會強求,三生石說我們無緣,如今我信了。”
她捻訣,紫光繚繞,方才那珠子明顯出現了隱隱水光盪漾,“謝謝你提了他的元神。”
北尋略有所思,看著那個氣澤轉好的鎖魂珠,心也寬了,“你與我還需要這般客氣作甚,果然是你的氣澤養他。你平日都嫌東荒無聊,等他出世,你帶著他來青丘,青丘比你這可有趣多了。”
“仙鄉福地,你治得很好。”青丘,北尋的轄地,治理得如同凡世一樣的男耕女織。
“那我也便放心了,我尚要去幽冥司送濯兒下去,便不同你一道進去了。你好好休養一陣子,改日我再來東荒討杯酒。”常曦近些年來,十分穩重,北尋自然沒有想太多了,便告辭回去了。
東荒還是那個東荒,小瀛洲依舊碧玉凝翠,清幽異常。
眼前紅光一閃,朝她撲過來。她也沒有躲開,只是順手將人一攬,低頭笑道:“紅雨,勞你守著這寂寞的時光。”
“常曦,常曦你可算回來了。”驀地有嬌俏的聲音響起,紅衣小人兒,七八歲的模樣,玉雕似的玲瓏。
“常曦,我等了好久。”她蹦蹦跳跳的圍繞著常曦轉,漫天花雨紛紛落下,灑了她一臉。
常曦倚著桃樹,忽然展顏笑了,甚是落寞,“是啊,我回來了。”
“司命神君甚是不地道,竟讓你穿小鞋,當真可氣。”紅雨說的時候,是有些咬牙切齒的。
“是嗎?”她站在樹下,仰頭看著樹影斑駁,隱去她曾經夢中的舊樓閣,“終究是迴歸神職了,該知足了。”
這天地沉浮,終究是毀了她舊時模樣。常曦信了一生,唸了一世的緣,終不過是天道上的宿命註定。三生石定的三生,她還有什麼信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