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間,已走到萬歲山半腰的蕭森亭,從蕭森亭再向上,倒是坡緩路寬,二人蹬上這蕭森亭,頓時覺得山間涼風習習,南面雁池盡收眼底,山下流紅滴翠,粉牆飛簷,如瓊島仙境一般。再向東看去,隔著宮牆東面便是熱鬧繁華的馬行街,街上人流如織,店鋪林立,紅男綠女置身其間,又是一片人間永珍。人間仙境本不是一體,卻被這一堵宮牆連線在一起。
王黼雖說是一朝宰執了,盡享人間富貴,卻偏偏被這皇家氣象完全迷住了,禁不住說道:“臣今日方知陛下是真道君教主皇帝,真真是一身擁盡仙家和人世供享。”
出乎意料,宋徽宗卻搖搖頭,嘆口氣道:“你卻哪裡知道,我偏偏向往這人間花花世界啊。每日裡不用為俗事煩擾,每日如他們一般夜夜笙歌,把酒盡歡。勝似悶在這牆內一無樂事,到了夜間更是沉寂一片。”
王黼聽宋徽宗這樣說,忙回道:“陛下乃天下之主,應該盡享天下之物。如今世間太平,陛下也可便服而出,與民同樂啊。”
王黼一句話,讓宋徽宗馬上來了興趣。他雖然不是自幼生長在宮內,可是正因為弱冠之前在端王府的生活經歷,自從進宮得升大寶,就再也沒有了那種自在的樂趣。在大宋朝裡,作為一個王爺,你只要能安守本分,不插手政事,不結交官宦,那就可以做一輩子的太平王爺。
所以那時候他只是一個端王,無權無勢,連做夢都沒想能做皇帝帝位,年紀輕輕的趙佶詩畫風流,身邊有一幫幫閒、文士,整日在一起蹴鞠、飲宴、賞花、聽書,各種東京城裡時興玩法、新奇玩物,他都是首先嚐試,屬於那種‘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的那種時代潮人。同時趙佶本身又是有詩書畫賦才氣,駙馬王詵也是個文藝青年,寫詩作畫很有名氣,常常與蘇軾、米芾、黃庭堅、秦觀等當世文人雅士來往,可是王詵婚姻不幸福,王詵和趙佶又都是皇親國戚,都是一樣的才華橫溢,所以常常和趙佶這個妻侄在一起,交流作畫心得,詩歌酬唱,偶爾也一起出去逛逛青樓,喝喝花酒。
日子過得久了,趙佶自己也覺得這日子過得還是很滋潤的。可是哲宗年僅25歲就短命死了,也沒留下個兒子。按順位繼承,應該是第九子趙佖,可是趙佖眼睛有毛病,影響皇家形象,趙佶乖巧,常去宮中討向太后歡心,於是向太后拍板,讓所謂“有福壽,且仁孝,不同諸王”的趙佶撿了個便宜。於是趙佶就結束了他的花天酒地、流連青樓的生活。
現在王黼這句話,就好像是又把宋徽宗心裡的那扇門給開啟了。他是天主聖君,既是上天仙人下世,又是這花花世界的主宰。所以他不能只被困在這小小的宮城內,被身邊這幾個太監每日裡守著,處理總也處理不完的政事。他應該走出去,探查這個他主宰的世界,享受這個他主宰的世界,這才是真正的皇帝。
宋徽宗彷彿一下子找到了樂趣之門。他禁不住想笑,可是看看四周還是忍住了,一來皇帝的一舉一動,都會被起居注記錄在冊,他時刻都得注意儀容舉止,二來他畢竟知道偷偷溜出去宮是不能張揚出去的。若是被大臣知道了,那還不翻了天?王黼看在眼裡,會意一笑,向宋徽宗一拱手,說道:“陛下,萬事自有微臣安排。請陛下靜候佳音。”
宋徽宗滿意的點點頭,宋徽宗又忍不住扭頭向宮牆外看了一眼,才帶著王黼繼續向山頂走去。山頂的介山亭是他最喜愛的地方,那裡是東京城裡最高的地方,向北可以看到開渠引水形成的景龍江,向西望去,是連綿不斷的竹林、杏林,向南又去壽山相對,他喜愛介山亭上一覽眾山的感覺。今天心裡有了新盼頭,更是興致極高。
九十來步的高度,二人蹬起來還是費些力氣的,當二人才蹬上山,就已經看到聳立山頂的介山亭了。朱漆立柱,黑色柱基,頂端是六角飛簷,飛簷下又是綠格窗牘,亭子周圍曲檻流連,再外面則是名花瑞草,風吹來,花香翻動,令人神清氣爽。
宋徽宗正要去亭中歇息。卻見前導的太監一起彎腰向亭中之人行禮,對著亭中之人行禮道:“見過茂德帝姬。”原來是宋徽宗最心愛的茂德帝姬趙福金先在這介山亭中了。
王黼偷偷抬眼望去,只見山亭曲檻外,站著一位二九芳華的少女,一襲及地淡黃色千褶長裙,長裙上有暗紅色團花金絲彩繪,俏立花間,如風擺柳絛,更顯得玉人嫵媚,芳華絕代,原來是宋徽宗最心愛的茂德帝姬趙福金。王黼不敢細看,也急忙上前,躬身行禮,恭敬拜過茂德帝姬。
“王相公免禮。”一句婉轉若黃鶯、輕柔似閨愁、甜美賽酥糖的聲音輕輕拂過王黼耳邊。王黼差一點也腿都站不住,暗暗用指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才勉強回過神來。王黼連忙退開一步,閃身到宋徽宗身後,不敢再看,吹著頭,心裡頭直想今天早上上朝時在路邊吃的什麼餐食,午間在政事堂又吃的什麼餐食……好讓自己不再貪戀眼前這美女——不,是這紅粉骷髏——“當思美女,身藏膿血,百年之後,化為白骨……”王黼又開始寄希望於《金剛經》,嘴裡不住的咕噥起《金剛經》來,好壓下自己心裡突兀生起的邪思。
王黼不是不好色,他聽別人說徽猷閣待制鄧之剛有一個小妾,生得容顏齊整,便起了慾念,找了個理由,把鄧之剛流放到嶺南,然後乘機佔了鄧之剛的那個小妾。在他眼裡,一個從四品的京官,和一個美貌姬妾來比,還不放在他心上。
可即便是這樣貪色,王黼也絕不敢對茂德帝姬生一點點貪念。不僅僅是宗親不可干政,在官家面前,只要他覺得跟你關係夠鐵,做什麼事都能容忍,就像前幾個月送別任宣撫副使、前往軍中的蔡攸,官家問他得勝回來要什麼賞賜,這小菜頭竟然張口說要皇帝的兩位妃子。
王黼不敢貪念茂德帝姬,最重要的還是茂德帝姬在重和元年本已由宋徽宗賜婚,尚老菜頭的小五子蔡鞗(讀條,後面還有蔡京的其他兒子,以免混淆),就因為通真達靈先生林靈素的一句話,別說成親了,退親的心都有了。
他王黻可不想攤上這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