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道:“日本人素來野蠻,殺人倒也不稀奇,更讓人氣憤的是,工人們向工部局鳴冤告狀,當局竟然偏袒日人,拘捕上訴工人,向來以民主公平著稱的歐美人,竟然如此胡來,不把我們中國人當人看,真是氣煞我也。”
姚依蕾道:“你不是和領事很熟麼,趕緊去交涉啊。”
事不宜遲,陳子錕當即前往工部局進行交涉,平日裡和他談笑風生那些公董們此刻都變了顏色,不是推脫說非自己職責,就是拿租界的法規說事兒,言之鑿鑿說工人擾亂社會治安,理應逮捕,並勸陳子錕不要干擾司法公正。
陳子錕怒不可遏,若不是礙著身份,恐怕就要當場揍人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扭頭便走,回到家裡發現慕易辰拿著當月損益表報賬來了,兩人寒暄一陣,自然提起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日人槍殺紗廠工人一事。
慕易辰淡淡笑了一下,這個六年前參加過學生運動的熱血青年已經變成穩重的紳士。
“學長,在我們自己眼裡,我們是泱泱中華大國,千年文明歷史,別的國家都是蠻夷;但是你知道西方人怎麼看我們?不過是些不開化的黃皮猴子罷了,猴子是沒有人權的。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同為亞洲人的日本,日本人的尊嚴是怎麼來的?打敗俄國人,用鮮血換來的。”
陳子錕深以為然,嘆氣道:“我何嘗不明白,在西方人眼裡,中國就是落後愚昧的代名詞,雖然我留學美國,精通外文,上過時代週刊的封面,又是掌握重兵的大帥,但在那些工部局董事眼裡,我只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從骨子裡他們就看不起中國人,看不起每一箇中國人。”
慕易辰道:“國人正在覺醒,我聽說上海各大院校,各團體正準備遊行示威,聖約翰的同學們也會去,咱們會讓西方人知道,中國人是不可欺辱的。”
陳子錕道:“學生們熱血沸騰,是中國的希望,我老了,遊行這種事情就不參加了,我贊助一千塊錢,給同學們買竹竿白布小旗子,鬧就鬧大。”
慕易辰微笑:“我替學弟學妹們謝謝大帥。”
陳子錕道:“說到學妹,我那個姓車的學妹呢,你倆關係不是挺好的麼,怎麼不見人了?”
慕易辰一陣黯然:“您說的是車秋凌吧,她父親反對我們在一起。”
陳子錕道:“攤上個嫌貧愛富的老爹是挺麻煩的,不過你也不能消沉啊,咱們現在是什麼身價,就是拿錢砸也得把他砸倒,洋行裡的款子你隨便用,把他老爹的產業收購了,要是收購不了就擠垮,要是沒法擠垮,就派幾個弟兄過去搗亂,說啥也得把他弄服氣了。”
慕易辰哭笑不得,不過細細一想,自己確實太缺乏主動性了,如今洋行生意上了軌道,進進出出幾十上百萬的大買賣,車家要的不是金龜婿麼,眼下自己已經符合要求了。
……
又過了兩日,陳子錕正在樓下看書,忽聽外人聲鼎沸,樓上響起鑑冰的呼聲:“快看,學生上街了!”
大夥兒跑到二樓陽臺一看,遠處街上人潮洶湧,無數學生手舉標語前行,場面蔚為壯觀。
姚依蕾撫摸著大肚子感慨道:“六年前在長安街,咱們一起看北京學生遊行,今兒在上海,和咱們的孩子一起看上海學生遊行,這學生們一年比一年鬧騰的厲害啊。”
鑑冰酸溜溜道:“今年巡捕可別再胡亂開槍殺人,要不然咱們的大英雄又要衝冠一怒了。”
陳子錕將兩人攬住笑道:“當年少不更事,喜歡湊熱鬧,現在我可不會再摻乎這種事情了。”
鑑冰不滿道:“怎麼,你看不起人家學生?人家這是愛國,懂不?”
陳子錕道:“我當然明白,而且很支援,只不過我現在的身份礙著,不能和他們一起了,我要是有所動作的話,就是直接派軍隊拿著槍推著大炮上街了,而不是像他們這樣,和平示威。”
兩位夫人笑著錘他:“你威風了是吧,算你厲害。”
大街上的學生走了好一陣子才走完,陳子錕感慨一番,帶著兩位夫人下樓去了,剛在沙發上坐定,就聽到刺耳的槍聲響起!
“不好,是李恩費爾德步槍的聲音,巡捕開槍了!”陳子錕跳將起來就往樓上跑,姚依蕾也跟著笨拙的爬起來,鑑冰趕忙扶住她:“姐姐你可悠著點,別急。”
陳子錕奔到二樓陽臺,就看見滿街學生狂奔,標語橫幅丟了一地,後面還有槍聲響起,勤務兵青鋒緊跟著上來,很有眼色的遞過一架蔡司望遠鏡。
從望遠鏡裡看過去,遠處街頭竟有巡捕手持步槍當街射人,槍火閃處,青年學生撲倒在地,血流長街。
陳子錕鋼牙咬碎,大喝道:“開門,救學生,拿我的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