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世海穿著嶄新的黑色團花緞子馬褂,新瓜皮帽上鑲著一枚水頭極好的翡翠帽正,精神抖擻站在大門口迎客,本來他是壽星,不用親自站在大門口的,但這回來的是老五的上司,京師警察廳的李警正,馬老太爺從前清時期就明白一個道理,不管這世道怎麼變,巴結好手裡握著槍桿子的人,準沒錯。
天灰濛濛的,飄下來幾顆雪粒來,院子裡的堂會正咿咿呀呀的唱著,回頭看看自家塗著紅油漆的廣亮大門,心中不免一陣得意,這所房子是他從一個落魄的宗室鎮國將軍手裡買的,五進帶跨院的大宅門,那叫一個氣派,這要是在前清時期,沒有品級的人還不許住呢,還是民國好啊……
雪花越來越密了,三姨太拿著狐裘大氅從裡面出來,細心地披在馬世海肩頭,老頭子披上狐裘,咳嗽了幾聲。
“老爺,進去等著吧,李警正那麼忙,不定啥時候來呢。”三姨太勸道,撐開一把油紙傘遮在老爺頭頂。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馬世海斥責道。
遠處汽車的燈柱刺破了黑暗,密集的雪粒在燈光下無所遁形,一輛黑色福特轎車停在馬府門口,司機下車開啟了車門,一個穿黑色呢子警服的中年人下了車,拽了拽警服的下襬,忽然看見站在門口的馬老太爺,趕緊上前幾步,驚呼道:“老人家,這怎麼敢當,折殺晚輩了。”
馬世海笑道:“哪裡哪裡,老朽有失遠迎,還請李大人海涵。”
李警正笑道:“老壽星說笑了,來人啊,把我的賀禮拿來。”
勤務兵端著一個漆器盤子過來,上面蓋著紅絨布,李警正扯下紅絨布,露出裡面摞的整整齊齊的大洋來,足有上百枚。
“李大人肯光臨寒舍,老朽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還拿這麼厚的禮,讓我怎麼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我和老五是好兄弟,老人家就和我的長輩一樣的。”李警正笑嘻嘻的攙起馬世海的胳膊,一起進了宅門,老五安排的守門警察一併腳跟,大喊道:“敬禮!”
李警正的到來使得壽宴達到了一個新的**,今天到場的朋友可謂三教九流俱全,開酒樓賭場大煙館的,說書賣藝耍把式的都有,但更多的卻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青皮混混們,五進的院子都擺滿了酒席,四個碟子八個碗,雞鴨魚肉老白乾,敞開了管夠,馬老太爺不圖別的,就圖一喜慶。
院子裡人聲鼎沸,划拳的聲音此起彼伏,李警正被請進了正房客廳,這裡的席面和外面不同,是東興樓的廚子做的,八個大洋一桌席,可謂昂貴之極,五個兄弟環坐一週,老二老三老四都穿著簇新的緞子馬褂,老五穿黑色警服扎武裝帶,腰上掛著盒子炮,老六最斯文,穿一身洋服,花呢子西裝配領帶,梳著油亮的分頭。
李警正看到中堂上貼著的大大的壽字,打趣道:“應該再貼一張雙喜才是。”
馬世海本來就不是什麼斯文人,見李警正開玩笑,也笑道:“老二這個敗家子,買了個妾給老朽暖腳,快七十的人了還納妾,讓李大人笑話了。”
李警正讀過幾本書,肚裡略有墨水,笑道:“這叫一樹梨花壓海棠,馬老太爺寶刀不老啊。”
圍坐在大圓桌旁的馬家五個兒子都笑了起來,老四撇嘴道:“二哥買的丫頭成色不行,爹,我瞄上一個天橋賣藝的妞兒,那身段絕對沒治了,趕明買回來給您嚐嚐鮮。”
馬老二反駁道:“得了吧,跑江湖的破爛貨咱爹才不稀罕,你自個兒留著吧,咱爹喜歡的是沒開封的黃花大閨女。”
馬世海沉下臉,佯怒道:“放肆,客人還在這。”
李警正哈哈大笑:“兩兄弟都是是性情中人,我喜歡。”
一片笑聲,其樂融融。
……
後宅一間房子裡,杏兒被五花大綁丟在床上,嘴裡塞著布團,頭上蓋了一塊帶流蘇的紅布,兩個粗壯的老媽子坐在旁邊一邊嗑瓜子一邊閒聊著。
“這丫頭挺烈性的,還想尋死來著。”
“落到老爺手裡,再烈性的女娃娃早晚也得服服帖帖的。”
紅蓋頭內,杏兒眼中流出兩道淚水。
……
陳子錕來到馬宅外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他抖掉帽子和皮襖上的雪粒,堂而皇之的走進了大門,把門的警察並沒有管他,馬家五兄弟結交滿天下,誰能認得過來。
進了大門,面前擺著一張方桌,上面鋪著紅布,兩個帳房模樣的人坐在那裡撥弄著算盤,寫寫畫畫的,看樣子是收禮金的地方,陳子錕衝他倆一拱手:“我是二爺的朋友。”然後就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帳房眼睜睜看著他進去,罵道:“二爺的朋友真不講究,來吃白食啊。”
不過他們也沒阻攔陳子錕,因為馬老太爺說過,今天就圖個熱鬧,圖個喜慶,有送一百塊錢的不嫌多,送兩大枚的不嫌少,就算是一個子兒沒有的,磕一個頭也算數。
陳子錕就這樣光明正大的進了馬家,外面跨院裡擺滿了酒席,足有幾十桌,他一屁股坐在就近一張酒桌旁,拍了身邊人一巴掌:“老夥計,有日子沒見了,咱哥倆走一個。”也不管人家錯愕的目光,拿起酒碗就往嘴裡倒,一碗酒有半碗都灑在了衣服上。
人家以為他喝醉了,自然不和他計較,他就這樣裝著酒醉找茅房,跌跌撞撞的在馬家宅子裡到處亂走,暗中卻把地形牢記在心裡。
北京的四合院佈局規整,尊卑有序、貴賤有分,一家之主所住的位置是固定的,今天馬宅客人多,魚龍混雜,渾水好摸魚,陳子錕輕而易舉的混到了第四進院子門口,在這裡卻被人攔住了。
“這位爺,這裡邊是招待貴客的地方,您外邊請。”一個下人客客氣氣地說道。
“我找二爺有點事。”陳子錕假裝酒醉,欺身上前,一記手刀砍在下人脖子上,將其打暈在地,拖到暗處藏好,直奔正房就去了。
馬世海、李警正等人正在把酒言歡,忽然房門大開,風捲著雪粒颳了進來,紅蠟燭的火苗都晃了幾晃,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