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日聽金夫子對夫子說,杜傑想到縣城的學堂裡去唸書,還問他有沒有熟人在那邊,想來,如今他大概是已經去了。”林岱從飯碗裡抬起頭說。
“林岱這麼說,也是有可能的,他外祖家在清河縣原有一處老宅子,一直租出去的,過了年,估計收回來自用了,他在縣城裡有落腳處,留在那裡讀書倒是容易的。”許氏想了想,輕聲道。
“還有大半月就春試了,我馬上到清河縣去開飯館,你要是想上縣城的學堂,咱也有地方住的。”杜梅轉頭問林岱。
“不不不,我願在義學裡讀書,夫子待我極好,書齋裡藏書也多,足夠我看了。”林岱沒想到杜梅這樣說,他一時情急,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既然如此,便好生讀書,林嶽、林巒尚小,你做大哥的,總要做出個樣子來,春試莫要落了人後!”杜梅給他搛了一塊紅燒肉。
“我曉得的。”林岱埋頭吃飯。
“哥哥讀書可用功了,每日都看到半夜。”林巒眨著大眼睛說。
“晚上看書,燈要捻亮點,別把眼睛熬壞了,棉籽油家裡多得是,管夠。”杜梅語氣裡滿是關愛,她未必一定要林岱考出個什麼功名,只是希望他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能竭盡所能,無悔曾經。
“嗯。”林岱低聲應了,頭埋的更低,有眼淚滴落到飯碗裡。
轉眼,二月二就到了,這一天清河縣的梅記食鋪張燈結綵,鋪紅掛綠,董昌帶著廚子夥計提前兩天就為今天準備了大量菜餚。
杜梅身著簇新的海棠色繡金桂的棉緞襦裙,油亮的紫檀簪綰著烏黑的流雲髻,此時的她眉目如畫,笑容妍妍的在店門口招呼客人,董昌穿著深藍色的長袍站在她身後,時不時低聲為她介紹。石頭隱到暗處去了,這會兒人來人往,不會有什麼事。
來的人中多為醉仙樓的老客,看重的是董掌櫃的手藝,當然,也有來給杜梅捧場的,比如調料鋪子的姜掌櫃就帶了一群朋友來。最引人注意的當屬穿著雲紋錦袍的沈章華,他上任快三年了,南街上開了多少鋪子,誰也沒請動過這個父母官,今兒倒是罕見地和杜梅站在一處說話。
杜鍾父子和林家人去後廚幫忙,劈柴、架火、洗碗、擇菜,他們眼裡有活,手腳麻利,這讓忙得滿天大汗的胖管事稍稍鬆了口氣。
鍾毓陪著許氏母女幾人在店裡招呼熟人,他醫術超群,醫德卓然,許多人都以結識他為榮,在清河縣城,認識他的人比他認識的多得多。
葉丹和葉青領著三五朋友來了,牛二黑蛟龍也自有一幫講義氣的江湖友人,今兒也都來捧場。
一時間,富戶商賈、文人墨客,三教九流全都聚齊了,大家或文雅,或粗獷,彼此互不相干,喝茶聊天,倒也十分熱鬧。
過了一會兒,吉時已到,在如紅雨般飄落的鞭炮碎屑中,杜梅揭開了店鋪招牌上的紅綢,梅記食鋪,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依然是鍾毓的手筆,黑底金字,在陽光下泛著亮閃閃的光。
“諸位快請進吧,裡面就要開席了!”杜梅熱情地招呼眾人。
“我來的還不算晚吧。”一道俊朗的聲音。
杜梅回頭,只見來人一身緋色錦袍,牽著一匹金色大馬,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把玄鐵扇握著手中,除了慕容熙,還能有誰?
“你怎麼來了?為啥哪哪都有你?”杜梅蹙眉,冬日的陽光耀眼。
“我是密宗少宗主,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沒有我不知道的!”慕容熙笑容璀璨,左臉上的梨渦愈深。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杜梅沒轍,過門是客,今兒開張大喜,總不能將他攆出去。
“好咧,給我安排間雅室。”慕容熙將馬交給身後的嚴陌,緊追兩步,走在杜梅身側。
“梅兒!”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有萬般的思念和小心溢了出來。
杜梅猛然回身,她以為是錯覺,她每每忙得疲憊不堪的時候,總會聽見有這樣魂牽夢縈的聲音溫柔地叫她。
逆光中,一匹黝黑髮亮的大馬,馬上之人,劍眉星目,蒼藍色雲錦袍外披著貂裘大氅,腰間的玉佩流蘇隨風飄蕩。
杜梅有一瞬間的恍惚,時光彷彿倒回到前年的那一天,她穿著單薄的衣裳在院外拔柴,他和他的隨從穿過初明的天光走過來,向她輕聲問路。
“楚霖,你還來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慕容熙見杜梅元神出竅般愣在那裡,他上前一步攔住他,恨恨地說。
“你來得,我倒來不得了?”楚霖翻身下馬,漠然地饒過他,徑直朝杜梅走去。
“你給不了她幸福,又何苦彼此折磨!你傷的她還不夠嗎?”慕容熙怒氣衝衝地低吼。
“這位仁兄,是折磨還是幸福,你說了又不算!”宋少淮將兩匹馬交給趙吉安,走近他,小聲調侃道。
“呵,江陵城的紈絝老大,這會兒跟我講幸福,真是天大的笑話!”慕容熙瞥了眼宋少淮,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