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櫈頭端著一大碗紅豆綠豆湯來的時候,就看見杜樹挺著腰桿斜坐著,而二愣子流著哈喇子趴在桌上睡著了。瞧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的。
“這可咋整?”老櫈頭看看杜樹,杜樹仰頭看看他。
兩人發了會兒呆,最後只好將二愣子連抱帶抬地弄上老櫈頭原先睡覺的小床,讓他先在那裡睡會兒,老櫈頭又將醒酒湯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瞧著臥房裡一床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杜樹只得跪在床上,將它們一個個撿乾淨,要不然夜裡睡覺多硌的慌啊。
老櫈頭從院外拿了兩張長條凳來,小心翼翼地將摺好的被子搬在上面,明早還得原封不動地擺在床上呢。
正忙著,郝婆進屋來尋老櫈頭,明兒還有好多事,她年紀大了,總要提前交代好,以免到時亂了手腳。
老櫈頭請郝婆到堂屋裡坐,本想給她泡茶,又怕老年人覺少,這會子喝了茶,更不容易睡,只得讓杜樹去廚房衝一杯糖水。
郝婆一面喝著糖水,一面低聲交代老櫈頭,人生大事頭一回,老櫈頭虔誠地看著她,不住地點頭,將她的話,暗暗記在心裡。
杜樹在院裡套上了牛車,一會兒郝婆回去,還得送上一送的。
老櫈頭家遠房親戚少,不過七八個,都被熱情的杜家溝人領回家暫住了,牛二和黑蛟龍喝了酒,跟著杜鍾回家擠擠,也不回射山鎮去了。
杜梅忙定了廚房,出來見堂屋裡還亮著燈,想著不便打擾,便和院裡的杜樹說了聲,準備自個回家。
“天黑透了,我送送你。”杜樹不放心地說。
“月亮這樣亮,還怕走丟了不成?”杜梅笑著說。
“明兒全指著你呢,就是老櫈頭這會兒得了閒,也定是要送你的。”杜樹抬腳跟上他。
“二愣子,這會咋樣了?”杜梅也沒有執意攔他,遂和他邊走邊說。
“那貨睡得跟個死豬似的。”杜樹氣得踢了顆路邊的小石子,小石子咕嚕嚕滾到旁邊的小溝裡,發出噗通一聲響。
“他原就是這樣,我只少提醒了一句,就這副死樣子,牛哥和黑哥咋也沒拘著他。”杜梅走在柳樹下,月光穿過枝椏,投下淡淡的光影,映在她的身上。
“他八成沒和他們一桌。”杜樹猜。
吃飯的時候,大家喝酒鬨鬧,像杜樹這樣半大的小子,不吃酒,是不給上桌的。杜梅怕牛二和黑蛟龍認生拘束,特意請杜鐘相陪,所以杜樹沒看見二愣子在哪裡灌的酒。
“我到了,你慢慢回去吧,早些睡,防著二愣子夜裡鬧騰。”杜梅囑咐了一句,開了院門進去了,杜樹直等屋裡亮了燈才離開。
等杜樹回到老櫈頭家,就見堂屋的燈熄了,院裡的牛車也不在,想來他不在,老櫈頭自個送郝婆回去了,好在也不遠,過會兒就該回來了。
杜樹去看二愣子,只見他鼾打得正起勁,全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杜樹就去廚房折了根茅草,在他鼻子底下撓啊撓。
“阿…嚏!啊…阿嚏!”二愣子受不住癢,噴嚏連連,他的手胡亂地揮舞,可就是不醒。
“你這傢伙,全指不上,一會兒櫈哥回來,我看你怎麼給他壓床!”杜樹鎖著眉頭,只得看著他又沉沉睡去。
杜樹將堂屋的茶杯送去廚房洗洗,又把院裡的桌椅板凳歸置歸置,就聽見牛車咯吱咯吱的聲音,老櫈頭回來了。
老櫈頭忙碌了一天,這會兒總算得了空,不過他也只來得及坐下喝杯水,瞧著月上中天,夜又過了一半,只得趕忙去洗漱。杜樹原是洗過的,但他怕弄賬老櫈頭的床,又在井邊洗了把臉。
待兩人將一條舊褥單鋪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二愣子突然醒了,他口乾的厲害,一口氣將晾涼的醒酒湯全喝了,倒是清醒了幾分。
他見老櫈頭和杜樹準備睡新床,而他身下睡的是小床,立時不幹了。
“我要睡新床!”二愣子叉著腰說。
“就你那渾身酒臭味,莫把櫈哥的床睡髒了!”杜樹攔著他,害怕他耍無賴。
“臭嗎?明明是酒香!”二愣子抓起前襟,湊到鼻尖聞聞,酒味,汗味還有炮仗的煙火味,簡直太難聞了,可他是不會承認的。
“去洗洗,洗洗來睡。”老櫈頭眼皮打架了,拿出一套他的舊衣,遞給二愣子。
“好嘞。”二愣子抓著衣服,就去廚房打水。
鄉人們喝的都是燒酒,八月裡出了新酒,雖容易上頭,卻沒有陳酒那般烈,所以二愣子睡了一覺,又喝了杜梅做的醒酒湯,他慢慢緩過來了。
二愣子胡亂洗洗,擦乾了頭髮,套上衣裳,洗澡水都沒倒,就趿拉著鞋子跑進了臥房,一下子仰躺在雙人床上,張開雙臂大叫一聲:“好舒服啊。”
床褥上還殘留著陽光乾燥的味道,新棉絮又暖又軟,讓人感覺輕飄飄的,彷彿睡在雲端。二愣子硬生生擠在杜樹和老櫈頭中間,杜樹嫌惡地將他的手臂拿開,側身睡了。
一夜無風,月華正濃,老櫈頭偏身正對著窗戶,想著明日就能見著春芽,他心心念唸的姑娘,夢裡嘴角都掛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