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米和榨油都是體力活,現在是忙季,需要來加工的人參與幫忙。大金的屁股還沒徹底好,所以舂米是三金踩的,他雖沒做過農活,但畢竟是個三十來歲的人,一時的蠻力還是有的。
把米油糠渣搬上車,大金又去買了些二踢腳炮仗和掛鞭。回家的時候,三金只覺雙腿墜脹,如同灌了鉛一般有千斤重。他想起往年這些活都是二哥一人做的,不禁心裡鈍鈍地痛了一下。
家裡早已是油香四溢了,應該說是整個杜家溝都浸在油香裡。過了晌午,家家都開始炸圓子了。杜家是魏氏親自站鍋,團圓子。
很快一個個圓溜溜金燦燦的圓子就在匾子裡排起了隊。三種圓子按個頭大小很好分辨。
就著油鍋,又炸了些面果子,這是一種消閒的小吃,預備著過年給來拜年的小孩子吃。
油鍋裡的油不多了,最後炸小毛魚。昨天最小的鯽魚和雜魚,略醃一下,一個個裹上溼麵粉,挨個順鍋邊溜到鍋裡,滋滋作響,一會兒就從鍋底冒出一個魚形的麵糰,魏氏等它們炸得金黃焦脆才撈出來。
這是可以直接吃的,外脆裡嫩,連魚骨頭都是酥的。不要說孩子饞,就是周氏和謝氏都趁婆母不注意,偷吃了好幾條,魏氏只當看不見。
油鍋撤了,就要正式燒一年裡最重要的一頓飯了。廚房又回到杜梅的手上。
元寶魚、紅燒魚、蘿蔔燒肉、青菜豆腐、燴三元、幹切肚片、大蒜炒腸段、酸筍子豬肺。這是年年都做的菜,杜梅做起來,也毫不費事。
只兩隻鴨子,不知道怎麼做。
在大順朝,人們普遍不愛吃鴨子,嫌它有股子腥臊味。這兩隻鴨子阿奶都養了三四年了,杜梅自己沒做過,也沒見母親做過關於鴨子的菜。
杜梅趁鍋上燒著肉,進屋去向母親請教。
“你奶把鴨子殺了?”許氏有點吃驚。
“是啊,阿奶說,鴨不下蛋,白浪費糧食。”杜梅悶聲說。
“鴨子性寒,有滋補、止咳化痰的功效。你阿爺剛好肺熱咳嗽,你燉鍋鴨湯吧。”許氏出主意。
“可是鴨子一股味兒。”杜梅說出了心中的擔憂,如果燉一鍋臭湯,肯定會被阿奶罵。
“鴨子的腥羶味在屁股上,多切掉一點,就沒有味道了。”許氏看著杜梅一籌莫展的樣子,摸了摸她的手。
“鴨肉改刀斬成大塊,加姜燒酒煸炒,去掉血沫子,再放到砂鍋里加姜八角等佐料燉,放心,一定是很鮮的味道。”許氏笑著又補充了一句。
“總不能兩隻都燉吧?”杜梅又有了一個疑問。
“也可以紅燒麻辣鴨塊,多加辣椒花椒黃豆醬,因為鴨肉是寒性的,中和一下,小孩子吃了也不會上火。”許氏又給杜梅支招。
“要不行,我到廚房去吧。”情急的許氏想掀被子起來。
“別起來了,娘,你不能見風。我知道怎麼做了。”杜梅忙一把按住了母親。
杜梅按母親教的方法,果然一點腥羶味都沒有。很快廚房裡就飄出了兩種不同的鴨香味。
一種清淡綿長,在慢火熬煮中,透露出鴨肉最本真的味道,清冷卻又延綿。宛如老人的內斂和沉靜。
另一種濃油赤醬,麻和辣的味道,起初相互爭鋒,而後,在彼此的消磨中,慢慢融合,辣得通暢,麻得舒爽。恰似青年的熱情和力量。
院裡其他做事的人,眼光都忍不住往廚房瞟,明明都是鴨肉,怎麼能做出如此天壤之別的味道來?路過院門外的鄰居也好奇地望了望。
杜家溝人家家都在極力做出最美味的佳餚,這是家庭主婦們不露聲色的較量。偏偏杜梅做的這兩道鴨,味道雋永又霸道,鼻子尖的人就差循著味找來了。
“咚咚咚。”不知誰家搶先放了二踢腳,接著一陣噼裡啪啦的掛鞭響。
這一開了頭,村裡就像猛獸出了欄,鞭炮齊鳴,火藥味差點蓋過了飯菜香。
大金正帶著三個小子貼春聯天錢兒。聽見外面放炮,忙丟下活給杜栓。急急地把二踢腳排在院門口,找跟細竹竿拴上掛鞭。
三兄弟早等著這一刻,三下兩下就把剩下的貼好了。迫不急待地看著父親用火摺子點著了引線。
“咚。”二踢腳飛了起來,院子上空爆出一個亮閃閃的光點,炮仗旋即一個鷂子翻身,“咚”,又炸了一次。只眨眼的工夫,亮光就熄滅了,廢屑殘骸像天女散花似地飛速的落了下來。
杜世城臉色不明地盯著飛上天又掉下來的炮仗看,放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等杜栓挑著竹竿放掛鞭時,他卻折回屋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