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冗長枯燥,極盡華美之詞,聽來昏昏欲睡。
蘇錦翎夜裡沒有睡好,跪在那亦有些搖搖晃晃。她偷偷打了個呵欠,目光流轉間再次恰好碰到宇文玄蒼,後者彷彿已注視她許久,眸底深沉,難辨喜怒。
她轉了目光,依然覺得他在看自己。望回去,果真。
無論如何,他的決策仍是她心裡的鬱結,縱然可理解他的苦心與籌謀,可理解他心繫天下萬民想要整飭朝綱建立自己理想中的更為清明的朝堂的宏願,她也願意幫助他,期待他的成功,可是這種方法……她心底始終排解不開,又不明他現在的用意,一時心緒煩亂,索性不動聲色的動了動身子,拿脊背對他。
這一動,卻正好將宇文玄逸納入視線。但見那人經了多日的忙碌消瘦許多,卻依然風采卓絕。他亦正望著她,見她抬了眸子,困得眼淚汪汪,不覺唇角微勾。
宇文玄蒼看不到蘇錦翎的神情,卻見宇文玄逸笑意深深的望著她,頓時眉心輕蹙。
宇文玄逸如今放了輔政這一顯赫要職,放了這在關鍵時刻出頭露臉廣博名利的機會,怕不就是為了她吧?
還記得那個雷雨之夜,他與自己一同出現在梳雲閣,電光閃爍間,他笑意微微,不避不讓……
宇文玄逸,你倒是當真無所顧忌了呢……
“奉平之章”又起,祝文已畢。皇上行了三跪九拜禮,到配位前獻爵。
禮罷,卻是立於位前,負手遠望。
眾人紛紛循著望去,卻只見天地昏暗蒼茫,仿若混沌,不僅毫無景緻,更令人倍覺壓抑。然而就在眾人極為不解之時,遙遠的天地之交忽的現出一絲淺白,未及看清,那線淺白便漸漸擴大明亮,橫鋪開去,彷彿在天邊撕開道口子,放出雲霧翻卷,五彩斑斕。
蘇錦翎只覺那口子的形狀恰似一隻巨大的眼,正在緩緩睜開,於是一星紅彤彤自下方升起,小心翼翼卻又無限欣喜的一點點躍出,終於化為巨眼中的璀璨瞳仁。
剎那間,萬丈光芒衝破了雲層,驅散了黑暗,如一件極為耀眼的披風在天邊只一抖,旋即鋪展開來,似風逐浪,在眾人的驚歎聲中,以幾不可見的速度將眼前的一切染作鋪天蓋地的金紅。
林木,山巒,溪澗,飛鳥……皆在這慈愛祥和的普照中盡展風華。
站在這天下最高的山巔,微抬了手,便有灑著金星的雲霧落在掌心,微垂了眸,便可將萬物盡收眼底。
如此高遠,如此豪邁,即便窮盡世間所有,亦難抵它萬一,何況是區區一個女人?
“若是你站在這個位子,你願意將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贈他人嗎?”
誓師那日,太子的俯首低語忽然響在耳畔。
心下一驚,急忙回頭尋找宇文玄蒼,卻撞入一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
那風姿超群之人立在山巔,在光芒中更顯瑰姿豔逸,一身冰色長袍盡染了朝暉。風吹起了他的長袖袍擺,牽引了他鬢間的散發,整個人翩然欲飛,彷彿是這鐘靈毓秀中最精妙的一筆。
然而萬般瑰麗不敵那一雙眼,點染了霞光,浸潤了晨霧,就那般看著自己,彷彿蘊藉了亙古的柔情,彷彿牽扯了無數的纏綿,一瞬不瞬的對著她,望著她。
她好像在那眸中看到一雙小人兒,亦如他這般衣袂翩躚,霞光繞身。
恍若被催眠般,竟無法挪開目光,只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引力要將自己吸入那雙眸中,化為那一雙小人兒。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無語,卻勝似千言萬語。
有金光穿破雲霧,似一柄利箭刺入她的眼,刺入她的心。一時間,彷彿有什麼豁然開朗,一串串似是來自無數個前世的記憶如破繭的蝶般翩然而出,連綿不絕。
來不及仔細觀瞧,甚至這種奇異的感覺剛剛發生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
甫一回頭,驚見原本雲霧繚繞的半空忽的凝成若干人形並隨之降下,個個手持利刃,身披彩錦,行動間,金光閃閃,刺人眼目。
莫非是天兵天將?
難道真的有天兵天將?
若是天兵天將,為什麼大家會如此緊張?龍翼軍已經蜂擁而至,王公貴族亦亂作一團……
她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卻覺得身上忽然捱了一下,整個人驟然騰起,直向懸崖邊飛去……
她依然在詫異於這種種怪異,然而這一瞬,有風聲呼嘯而過,細草青苔交織成深淺不一的碧色錦緞抖動著退去,那參差的懸崖於漫天霞光中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墜崖了?!
未及恐怖,忽見一片輕盈向自己飛速滑來,背映天光,衣袂飄飄,翩然如蝶。
她怔怔的看著那夢幻接近,看著他環住自己的腰身,唇角一勾,笑意魅惑動人,似是絲毫不覺現在有何危險,倒是得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