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妙貞才發現自己坐下倒沒有說幾句話,便給林縛直覺將自己的來意捅破。
雖說劉安兒從邊軍來帶回來的舊部還有好些人活著,對東胡人也有一定的認識,但警惕心仍然不夠。
劉妙貞不會相信世間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愛跟恨。
林縛想要直接收編流民軍,年初時甚至陳芝虎所部北調之後,都有很好的機會。東進之時,紅襖軍及諸部流民軍有多虛弱、有多絕望,劉妙貞心裡最是清楚,只要淮東給條活路,大多數人都可能會直接向淮東繳械投降。
甚至淮東先出兵擊潰他們,再捉俘,都要比拿米糧收買要有效,更絕不應該讓紅襖軍獲得喘息甚至可以說是休生養息的機會。
便是走到這一步,即使好些將領對淮東好感大增,但紅襖軍也只能接受江寧的招安,淮東並沒有得到什麼直接的好處。
要不是東胡人,劉妙貞及紅襖軍諸將都要將林縛當成無慾無求的聖人了。
薊鎮軍大敗之後的北地形勢,表明淮東之前的所作所為是有深刻動機的——淮東在過去五個月裡費盡心機儲存紅襖軍並使紅襖軍獲得相對充足的休生養息的時間,一切都為了防備隨時可能突破河淮防線南下的東胡鐵騎。
此前淮東受江寧、燕京及其他勢力的牽制太多,不可能親自出面貼著徐州及山東、河南的側腹,在淮陽一線部署一支三萬人數的精兵構築將淮東遮蔽在內的防線,淮泗防線的構築就只能假紅襖軍之手。
劉妙貞雖然對東胡人的戰力沒有直觀的認識,但從淮東如此深謀遠慮的部署上,心裡也是忌心大起,推測東胡人突破河淮而來的攻勢很可能將異常的猛烈,很可能將紅襖軍吞噬一空,將滯留淮泗地區的數十萬民眾也都吞噬得骨肉不存。
恰如林縛所說,劉妙貞擔心淮東的部署最終是要紅襖軍頂在前面擋這一刀,擔心紅襖軍三萬男兒及十數萬家小以及滯留淮泗的數十萬流民,為了報數月裹腹之恩,卻要給淮東用來當替死鬼。
劉妙貞的臉藏於青銅面具之後,但她的眼睛閃爍靈動,林縛說道:“東胡人侵來,淮泗是擋在淮東前面不假,但這是天然所為,不是人意安排,沒有紅襖軍,淮東也會組織一部兵力北上,前進到淮陽、睢寧一線——此外,還是我與淮東吏卒常說的那句話:吏卒所養,皆民口裡所節,你們安能不盡職守而棄之?那我今日也告訴劉將軍,淮泗每月所得米糧,不是我林縛空手變戲法變來,都是淮東無數民眾節衣縮食所餘。劉將軍疑心如此之重,難道要率紅襖軍躲到淮東後面去嗎?”
劉妙貞藏在青銅面具下的粉臉微微發燙,說道:“我不是這麼意思……”說這句話倒想是小兒女在爭辯。
“淮東後面是什麼,是浙東戰場,”林縛看不到劉妙貞的臉色,也不揣測她心裡想什麼,紅襖軍接受招安已經是定局,他眼下只是要讓劉妙貞安心去守淮泗,所以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說道,“劉將軍若是想去浙東與淮東軍互換戰場,我也沒有意見……”
“我都說不是這個意思了,”劉妙貞忍不住孩子氣的挺了挺身子,爭辯道,“薊鎮軍十萬精銳,都潰於頃刻之間,依林大人您所推測,河淮防線很可能不堪一擊,南下席捲的胡人可能數以十萬計,而陳韓三又是反覆小人,紅襖軍在淮陽僅三萬兵力可用,還缺兵少甲,可難堪重任啊!”
“秦司馬代我親赴淮陽,便是議戰防之事,劉將軍倒好,將秦司馬丟在淮陽,跑來崇州拿戰防之事質問我,”林縛笑了起來,說道,“你要是擔心秦司馬允許給淮陽的條件不算數,也行,我親自跟你談……”看著堂上燈燭已殘,說道,“今日已晚,劉將軍路途勞頓,就不多打擾了,我將這張河淮形勢圖留下,明日便來跟你談細節!劉將軍覺得可好?”
劉妙貞又羞又惱,說道:“你說如何便如何?”
林縛便與宋佳先告辭離開,坐到車裡,宋佳才附掌笑了起來,說道:“劉妙貞裝天女裝慣了,可不及你這麼能說會道。打仗打不過、逞口舌又辯不過你,這下怕是要徹底降服了……”
“唉,”林縛輕嘆一口氣,不理會宋佳的戲謔,說道,“事情還沒有那麼簡單,還好劉安兒留下來的二子年紀尚幼,有些問題,能少些血腥也是好的——”
“單就劉安兒那兩個兒子,能有什麼野心?就怕給有心人推上去,那時候還真是麻煩,”宋佳說道,“要說簡單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什麼辦法?”林縛坐在車裡,挪了挪身子,問道。
“你娶了劉妙貞!”宋佳說道。
林縛差點跌下車去,駁斥道:“胡說八道。”
“我有胡說八道嗎?”宋佳窮追不捨的問道,“你說紅襖軍那些將領戒心那麼重,不肯放棄兵權,是為哪般?還不是擔心日後給清算。你擔心以後可能會有人將劉安兒二子推出來,是為哪般?還不是‘功名利祿’四字——你娶劉妙貞,能安紅襖軍將領之心,紅襖軍將領加入淮東建功立業,可比擁立劉安兒那兩個還流著鼻涕的兒子機會可大多了——我看來,這事情未必是我想,也未必是淮東有人這麼想,我看紅襖軍也未必沒有人不這麼想!只要能獲得一條在淮東封妻廕子的富貴之路,誰管劉妙貞給你怎麼糟踏?當然了,也保不定以後會有旁人對劉妙貞心懷覬覦之心!”
“糟踏,”林縛一臉苦笑,說到牙尖嘴利,他還不及宋佳,直接問道,“你說說看,宋家會不會送個女兒來給我糟踏?”
“呸!”宋佳啐了林縛一口,粉臉便羞紅了,沒想到說了半天繞到自己身上來了,說道,“奢飛熊在西線打得正熱鬧呢,徽州將下,奢家的氣數還沒有盡,我那個算謀極深的爹爹,怎麼可能會想起還有我這個女兒流落在外。”
林縛輕輕一嘆,宋家要是能給拉攏過來,南線的形勢就簡單多了。但奢宋及其他六姓彼此間糾葛太深了,奢家若亡,即便宋家見機再好,也要丟掉半條命。不到最後,誰有斷臂的勇氣?
林縛這時候也沒有秘密派人去泉州聯絡的心思,即使要玩陰謀詭計,背後也要拿實力來撐腰的。
回到東衙,已經是凌晨拂曉時分,林縛剛要回山上休息,就有信報傳回,靖海第一水營與崇城步營所編成的南路兵馬順利奪下夷洲。
不過在南路軍抵達之前,浙閩都督府派往夷洲的官吏、守軍、八姓宗族勢力以及大批人丁都已經提前撤離了,走之前就縱火燒了城寨、塢港、村莊,留給淮東一座殘城以及沒來得及撤走的夷洲民眾不足萬人。
由於村莊大片的給燒燬,糧錢給搶走,萬餘夷洲民眾,都成了嗷嗷待哺的難民,急等淮東軍救濟。
浙閩在海上的戰力以浙東水師為主,浙東一戰,浙東水師損失近半,殘部給封鎖在錢江中上游出不來,浙閩在南線僅有的水軍力量,只能夠用來封鎖閩江,沒有能力出海與淮東水軍在海上爭雄。
這種情況下,浙閩即使不想放棄夷洲島,但分兵防守會更被動。奢文莊倒是果斷,見反攻明州府無望,就下令將一切能撤出的資源都撤出夷洲島、撤不出的都摧毀掉,不給淮東佔半點便宜。
不僅要將丁戶強行撤出,甚至還組織人手在夷洲城附近撒鹽毀田。
不管奢家以往在夷洲島經營的根基多深,遷民毀田之事總是不能得民心的。一時間夷洲民眾也紛紛舉兵反抗,給奢家鎮壓殺了許多人。
淮東的動作也不慢,差不多在崇城步營在上虞休整好,在浹口寨剛完成擴編,就出兵南下,差不多將近萬人口截留下來。
所謂有得有失,這樣也好,淮東軍接管夷洲島會減少許多阻力,還能直接往夷洲島填萬餘流民。在當前的情況下,淮東只愁沒有更多安置流民的土地,倒是不愁丁口不足。
在林縛的印象裡,後世的臺灣島即當世的夷洲島,水田可以一年種植三季水稻的,年產量應比崇州的上熟良田還要高出六七成來。可惜夷洲島還處於剛開發階段,水旱田也就兩萬畝左右,實在有限得很,聊勝於無;而夷洲島的開荒成本太高,淮東軍司短期內是沒有能力直接大規模投入的,就要看淮東錢莊還有多少潛力可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