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匠戶倒是心思轉得快,扯著孫打爐的衣襟,說道:“大人升你做大作,還不跪下來謝恩啊,你孫家祖上冒青煙了,整個行當裡,你這年紀的大作可沒有幾個啊!”
“不是大作,”胡致誠說道,“孫打爐,大人要向朝廷舉薦你來做官。不是工官,是正式的列品列級的文官,冶金監副監,職同工部主事,葛大人之前也就這個官職,不過歸制置使司管,鐵作場的大作都歸你管!”
“……”孫打爐更是愣了不知道回神,連老匠戶也愣在那裡。葛福、葛司虞父子在他們匠戶裡,要算傳奇一樣的存在了,葛司虞還是考上秀才功名,在江寧工部混了十多年,才做到主事位子的。誰能想到孫打爐一個鍊鐵的,能當跟工部主事一樣的副監?
邊上的工坊大作及幾個爐長都愣在那裡。
過了好半天,孫打爐才打個哆嗦,哭著臉回道:“小的大字才識一籮筐,不會做官啊!”
“你會鍊鐵,又會帶徒弟,又有好腦子,這個官容易做,沒有你想的那麼難!”林縛笑道,鼓勵的拍了拍孫打爐的肩膀,轉回身,面向眾人,說道,“孫打爐獻了鍊鐵的新法,證實了,很好用。工場作坊要推廣這個新法,每年所出的好鐵,能提高一大截,孫打爐是有功之人。這個新法,孫打爐熟悉,所以我向朝廷推薦他來做這個副監,來主持鍊鐵新法的推廣。另外,孫打爐獻鍊鐵新法有功,賞銀兩千兩……”
孫打爐能做官?好些人震驚歸震驚,心裡還是打了疑問號,也有不屑的,想要看孫打爐搞砸的好戲。
一下子賞兩千兩銀,彷彿又是一塊巨石砸到湖裡,掀起潑天大浪。
兩千兩銀,換成銅錢,就有近三萬斤重,能堆一屋子,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筆難以想象的鉅富。
當世對匠術雜學壓得太厲害,林縛不得不用較激烈的手段去拔一下。
科舉晉身計程車子裡也並非沒有專才的絕世之才。
南有主持編《匠作經》的趙舒翰,北有造水運儀象臺的司天監少監姜嶽,都是在匠術雜學上有專才的頂尖人物。
說起這個司天監少監姜嶽,林縛得到的第一手黑水洋航線資料,還是姜嶽託工部主事陳晉唐所給。
然而這樣的人物在士子群體裡佔的比例太少了,在當世的體制下,也根本沒有他們發揮才能的餘地來。
趙舒翰除了初中進士時意氣風發,之後便是將近十年的鬱郁不得志。
姜嶽為陳信伯的門生、侄女婿,官途還算平坦。即使在西秦黨失勢後,也是由於他的性子沉悶,與世無爭,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但他在司天監能發揮的最大作用,就是帶著一群官吏編曆書。
姜嶽主持修造的水運儀象臺,每日計時竟是分毫不差。林縛一時還理解不了其中的原理,依著別人的描述,猜測可能是天文鐘的稚形,但能做到每日計時都分毫不差的精度,姜嶽在機械方面的成就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者難追了。
當世的主要計時工具是日晷與滴漏,絕大多數人更是看日頭行事,才有日隅時分、日跌時分之說。
計時誤差之大,令林縛頭大無比。
當世已經能較好的將司南與牽星術用航海,但司南指示的是方向,牽星術也只能辯識緯度,當世還沒有什麼有效手段去辯識經度。
當林縛聽到姜嶽與他所主持修造的水運儀象臺時,想到的不是計時,而是下意識的想到將水運儀象臺小型化之後,可以去測量經度的不同。
林縛有千年之後的生活經歷,知道不同地區之間之所以存在時差,是因為經度的不同。只要有了精確的計時工具,透過計算時差就能準確的辯識出經度來。
能辯識緯度與經度,才能在茫茫大海上準確的辯識出方位。
從崇州到儋羅島,一切都極順利的情況,大概只需要兩天三夜就能抵達。然而常常因為牽星術辯識方向的誤差大,而要多走好幾天的冤枉路。
還幸虧有了牽星術,不然十回出海怕有八回摸不到儋羅島在哪裡。
也許將水運儀象臺改造成真正意義上、能用於航海的天文鐘,需要上百年、數代人的努力;也許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出現後世能戴在手腕的腕錶,但這無疑是正確的方向。
一個民族只要走在正確的方向上,少走些彎路,就不會受那麼多屈辱。
很可惜,趙舒翰一直不願意放棄他在政治上的抱負,林縛這時候也無緣見到姜嶽。
為了一個更大的目標,還要有更強的勢力才行。
在場的諸多人還在為林縛許下的兩千兩賞銀而震驚,孫打爐他有些打哆嗦了。這兩樁事對他的衝撞太大,腦子裡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就叫好。
林縛想了許多別的事情,回過神來,對胡致誠等人說道:“兵卒奮勇殺敵,能出將軍、元帥,匠戶用心造物,自然也應該出大人物;便是將田種好,也是狀元郎,也能做官,也能得賞,這裡面的道理是一樣的。誰想到新法子,能使東西造得物美價廉,誰就應該得到獎勵。當然了,有些難題,一時得不到解決,或者說現有的人手不夠,也可以張榜懸賞。天下能人異士無數,我們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