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回衛所駐地的將士,分作幾路南下。一些人要去瀋陽、遼陽方向;少數人則往西邊的大寧城,分屬原來大寧都司的屯堡衛所。武官們會得到一份公文,他們到了有官鋪驛站的地方,便可以在那裡免費吃住、補充馬匹糧草。
孫勇二本該前往瀋陽左衛,但出發的大營在西遼河這邊,離大寧城更近。他便向百戶告假,要跟著大寧方向的弟兄南下,先去接他的家眷。
天黑之後,他去見了錦衣衛的上峰周元忠,打個招呼,將自己的行蹤告知。
錦衣衛屬於皇帝親軍諸衛之一,本是京營的軍職,不過這周元忠常駐大寧,對當地的一切都很熟悉。他聽孫勇二說完,馬上反應過來,“家眷?你是說菜市口賣餜子的王寡婦罷?”
孫勇二道:“她姓李,俺們已成親啦。”
周元忠搖頭道:“孫老二,明面上俺們大小是給你整了個七品官。軍中的七品官有點那啥,確實比不得當文官的知縣,可也管著幾十號人哩。你就找個寡婦當元配,俺說你啥好?不說你定要找一家七品官的老泰山,可娶個黃花閨女有啥難事?”
孫勇二不以為然地笑道:“早先俺就想要她哩。”周元忠似乎不太看得起孫勇二的妻子,孫勇二倒是一點也不在乎這種話。畢竟他以前被人瞧不起的時候多了,上官也只不過開玩笑說說。
周元忠撥出一口氣:“算了,這種事,俺也管不著。”
孫勇二抱拳道:“末將告退。”
周元忠卻又叫住他,看著他的腿道:“能騎馬?”
孫勇二道:“養了一個多月了,騎馬沒事兒。就是走路還有點痛。”
周元忠點了點頭,道:“去罷。”
孫勇二的左小腿有箭傷,外頭已癒合,肉還沒好全。不過傷兵營的醫士,有些是京師太醫院派來的名醫,多半把孫勇二的傷口弄好了的。
這個傷,便是在引誘韃靼人攻打輜重營的時候留下的。當時孫勇二所在的瀋陽左衛,是左翼佯敗誘敵的人馬之一。這種事一般都是衛所軍幹、京營來的精銳在後面;有些衛所根本不是佯敗,真的潰敗了,非常逼|真。
韃靼人的騎射著實犀利,孫勇二也沒啥經驗,站的位置不對,等騎兵衝近了他馬上連中數箭。幸好出發前,軍中配發了一套盔甲,胸口和大|腿上的箭矢都只傷了皮,只有小腿上的一箭非常深。
當時手下一個姓張的小旗長,把孫勇二揹著向東跑,孫勇二才脫了危險。等去了瀋陽,孫勇二還想找他喝頓酒。在戰陣上,就算是將軍、千總也會死,他一個總旗要不是靠同伴,說不定就回不來了。就像原來在大寧城、說一不二的何將軍何浩,馬戰的時候打頭陣將功補過,便被韃靼人砍得是慘不忍睹。
幾天後,西路的衛所軍各隊,找到了老哈河,便沿著河流南下。
遠處的山坡多是荒地,有些砂石地連荒
草都不長。不過河谷地周圍水草豐盛,夏季的牧草能長到人高,這裡的土地很肥沃。只是周圍幾乎不見人煙,偶爾能見到一些牧民的帳篷,應該是福餘衛的兀良哈人。
人群繼續南下,大夥兒便能見到明軍的屯堡和官鋪了。那些屯堡多半也在老哈河附近,人們將水源豐富的河谷地開闢成了一片片莊稼地。漢人還是喜歡種地,不愛畜牧,因為同樣大的土地,耕種收穫得更多。
硝煙瀰漫、血肉模糊的戰場已經遠去,陽光明媚的河岸,軍屯將士的家眷們在稻田間、遠遠地觀望著驛道上的將士。時不時傳來了孩童的歡笑聲。田邊有個孩童指著路上的人馬,在那裡喊爹,估計孩兒的父親也是軍屯裡的軍士,穿同樣的衣裳。很快有個婦人從田間走過來,抱著孩兒就走。路上的漢子們一陣鬨笑,又有人操|著各種方言叫那孩兒喚爹。
孫勇二看著這一切,只覺心頭念想李氏的心思,比在軍營裡更甚了。
快到大寧城的時候,孫勇二在一處驛站裡換了衣裳,換上了那身整潔漂亮的軍禮服。這套戎裝一般是檢閱、典禮的時候穿,行軍佈陣時穿著不方便,只說白色的裡襯就沒地方洗。
於是同行的軍戶們都像看猴兒一眼瞧他,有的人還操|著各種方言善意地挖苦兩句。遼東都司的漢人,大多都是洪武年以後遷過來,軍戶及家眷又是大頭,甚麼地方來的人都有。
不過孫勇二毫不在意。他這回在戰場上不僅傷了腿,摔倒時臉也擦傷了,營中風餐露宿,人也黑瘦了一圈。他只想著,與新婚剛相處幾天的妻子見面時,自個別那麼狼狽,又變回當初的熊樣。
孫勇二騎馬來到菜市口時,一切熟悉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這裡依舊那般吵鬧,周圍同時有高大的樓閣、與破舊的鋪面,販夫走卒與體面的富人也都在一條街面上活動。
王記鋪子前面,還有幾個人在那裡買餜子。果然李氏也在這裡幫忙,她正在鋪子裡埋頭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