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朱高煦轉身說道。
色目人阿莎麗聽了段雪恨的話,也是怔怔出神。不過這些迷信的東西,顯然不只大明朝的鄉村存在,草原上也不會例外,畢竟人都是很有想象力的。
朱高煦又見段雪恨情緒低落的樣子,便好言道:“且不說有沒有鬼魂,即便有那種東西,超脫世人見識之物,必然沒那麼簡單,恐怕不是凡人比劃幾下、就能困住的。都是自我欺騙罷了,你不用太在意。重要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段雪恨搖頭道:“我不明白,為甚麼死者的父親願意做這等事。”
朱高煦一時也答不上來。
反倒是侯海說道:“德嬪明鑑,陰陽有別,活著是父子,死了就不是了。何況他們稱‘長子’、不稱兒子,顯然老人不止一個兒子。”
段雪恨沒理侯海,悶悶不樂地沉默下來。
朱高煦倒是很理解她的心思。主要是先前快吃午飯的時候,靈堂裡有個婦人哭訴死者,把死者的一生說得特別慘、特別沒意思,段雪恨也聽見了。這個淹死的村民的一生,從小就受窮受累,辛苦一生耕作並服徭役,然後淹死了、或可算作解脫,結果魂魄又被鎖在了水底、永世不得超生。
人間悲慘與苦,真是沒有底線。
哪怕段雪恨做過刺客,好像也挺受不了,她並不是一個冷血無情之人。或許女子容易心軟,而段雪恨出生沐氏貴門,即便是養母段楊氏性情偏執、起碼也是大理段家的人,可能確實對這另一種苦見識不多。
當然,朱高煦不相信一個鄉間道士,能有甚麼法術。因此那死者後面被困於水中,只不過是生人的臆想罷了,他更相信死亡就是結束。
一行人在湖邊騎馬慢行,等了很久。
姓唐的里正終於返回了,里正近前來,向穿紅袍的侯海跪稟道:“大人,西關確實有個小娘叫唐賽兒,乃家中獨女,芳齡十五。可惜的是其父出門之前,已讓她與鄰村的林家第三子定親了。”
朱高煦頓時有點意外,他事先並不認為找到唐賽兒的機會很大,不料這回在濱州選擇駐紮的地方很巧、正好離得不遠。而且百姓家的女兒,一般沒有名字的,他原先以為、唐賽兒也可能是做了義軍首領後改的名字;但而今看來,或許唐賽兒從小就叫這名字。
里正與侯海說話,朱高煦也就沒有吭聲。
鄉下的里正會與當地縣官打交道,所以比一般村民更有見識。他應該知道穿紅色官服的人是大官、穿青色官服的是中低階官員,其實即便穿綠色圓領的書吏,也能把一個里正治服。而朱高煦穿著尋常的武服,里正是不可能認識皇帝的,應該以為朱高煦是某個大官的子弟,相比之下他就更認侯海這個官僚。
侯海道:“帶路,咱們去瞧瞧。”
大夥兒跟著里正走,一路上里正多嘴,又談起了唐賽兒家的事。說是她家以前在當地不算窮的,但到了唐賽兒這一代、家中沒有男丁,所以到現在家境就越來越差了。
里正又問侯海,怎麼知道唐賽兒這個小娘的名字。侯海當然說不上來,便找了個藉口,說是有個家奴在外地受過唐父的幫助。臨時找的話,當然漏洞百出。里正很快說了一句,唐父出門就是去做徭役苦力、怎能認識貴人哩?
朱高煦終於開口了,說道:“她家只有父親一個男丁,為何還要服徭役?”
里正支支吾吾,悄悄看了侯海一眼,說道:“尋常縣裡要調多少丁役,小的只管傳話,找人是靠當地鄉老。”
朱高煦尋思,攤派徭役這種事,以現在的規矩、須得一定程度上寄託於當地鄉老士紳的道德修養,以保證相對公平;但大明那麼多官吏和鄉老,靠道德本就不可靠,難免會出現這種徇私、轉嫁負擔的事。
他能治這一個地方的鄉老、里正,但要治全天下的這種人,卻不能依靠這樣親自過問的笨方法。
於是朱高煦的語氣也不太嚴厲,只是不動聲色地說道:“以後徵丁的名單,縣衙的官吏、里正,都要多監督,不要把赤貧的人往死裡逼。朝廷已下令減免山東三年的徭役、糧賦,叫縣裡把唐賽兒的爹找回來,讓他安心在家種地。”
濱州府同知急忙彎腰道:“是,是。”
這官兒用極其不滿的目光,瞟了一眼裡正。朱高煦猜測,自己走了之後,這個里正和當地的鄉老、甚至此地的縣官,都要倒黴。大明朝的官員直接管轄止於縣城,但要整治鄉里一個特定的民,幾個書吏就能找到很多辦法。
里正見青袍官的姿態,也似乎感覺有點不對勁了,時不時在觀察朱高煦。
不過朱高煦不再吭聲,只管騎馬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