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楊稷與人玩鬥雞賭錢,因為自己的雞被啄死了,與人發生了一點小口角,竟然帶著家丁把對方打得遍體鱗傷、活活毆|打致死。應天府將楊稷逮|捕歸案,楊稷當眾叫獄卒好吃好喝供著他,因為過不了幾天他就得出去了。
果不出其然,楊士奇與張皇后的親信宦官溝通之後,應天府便巧做安排,修改了卷宗;刑部複議也假裝不知。不到一個月,楊稷便回家了。
而那苦主王家的人,收了楊士奇一筆撫卹費被迫和解,受官吏遣送回鄉。不料那王家新寡的媳婦連氏非常執著,竟拿著當年太祖皇帝發的《大誥》本子,一路到了京師,到刑部衙門擂鼓喊冤。
刑部便將連氏逮|捕入獄,既不問罪,也不釋放,關到了朱高煦帶兵進京那年、才被放了出來。她依舊在京師住著,時不時舉著《大誥》攔轎喊冤。
太祖下旨印的《大誥》有一個神奇的功能,朝廷幾乎每家都發過一本,並許諾庶民:遇到官吏欺壓百姓、冤案等情狀,任何庶民都可以拿著這個冊子當路引用,直達京師告御狀,大明皇帝必為民做主(太祖認為他的子孫後代,和他一樣大|權在握);關隘守衛、巡檢等人不得阻攔。
明太祖非常痛恨欺壓貧苦百姓、貪贓枉法的官僚,曾經因為一兩銀子就把一個官員剝皮填草了。縣衙門外告誡貪官的浮雕、官府大堂外的御製石碑文字,無不在展現太祖的政|治理想。
然而時過境遷,如今早已不是嚴苛刑罰的時期,只剩那本《大誥》、依舊如憲法一般有充當告狀路引的功能。
但即便新君繼位,刑部也無法為連氏伸張正義;因為楊士奇被軟禁之後,楊稷已經跑了。無須連氏伸冤,錦衣衛、三法司的人也在搜查楊稷。
那楊稷躲到了江西一個非常偏僻的山村,又有楊士奇的一個好友庇護,錦衣衛查了三年都沒查到。這回露出蛛絲馬跡,純粹是楊稷自己以為風聲過了、跑到縣城裡典當東西。他一個過慣了好日子的紈絝子弟,估計忍受了三年粗茶淡飯的日子挺不容易的。
朝中聞訊楊稷被逮,立刻就有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的官員上書,細訴楊稷犯法三十餘條。有各種各樣的事,甚麼調戲良家女子,打架鬥毆,非法持劍,毀壞國營伎院公物(舊院、金陵十六樓等),鬧市馳馬,侮辱官員……實在是能犯的事都犯了,最大的一件還是殺人罪。
接著便有言官彈劾楊士奇,主要是謀|反罪、徇私枉法罪、收受賄|賂罪,以及一些逾制的可大可小的事。
朱高煦這時才知道,這個楊稷原來幹了那麼多壞事。很微妙的地方是,楊稷被抓之前,朱高煦完全沒有收到過彈劾楊家父子的奏章。
朱高煦忽然想起來了,有一次他當著朝臣的面,隨口說了一句“楊士奇賢明,朕不忍殺之”,大有過幾年要啟用的意思;應該造成了很多人的形勢誤判。
而最近錦衣衛忽然調集大量人馬,快馬直撲江西將楊稷捉拿歸案,其陣仗很大,大夥兒似乎才如夢方醒!
洪武時期,官場就有人說高陽郡王狡詐,今日一看,臣僚們無不恍然大悟。
呂震張鶴等廢太子時期的官員,也急忙上書痛陳楊士奇的罪狀,恨不得馬上與其劃清界限。這讓呂震在士林的名聲一落千丈,因為永樂朝時期,呂震還因為與廢太子關係太近,遭太宗警覺逮入詔獄反省。
朱高煦拿著一疊彈劾楊士奇的奏章,左思右想,決定堆到柔儀殿的一副架子下面,暫時留中不發。
永樂初年的血雨腥風、大明朝十餘年間的兩次大規模內|戰,到此時餘震才稍稍平息,朱高煦不能輕易再讓朝廷興起風浪。
他得讓滿朝官員真正相信,以前的仇恨已經過去了,他朱高煦絕對不會秋後算賬。
次日御門聽政的時候,朱高煦便當眾說道:“楊家父子罪狀,朕已知曉。從今往後無論多久,諸臣不得再提,違者嚴懲!”
許多官員都高呼:“聖上聖明!”其中喊聲最大的,反而是積極彈劾楊士奇的官員。
朱高煦執政以來看了很多以前的卷宗,也大概明白本朝的立法、司法完全是兩碼事。立法量刑非常重,只要把楊士奇的事弄到明面上說,牽連很快就會擴大化,很多本身就有關係的人、都要倒黴。楊士奇是廢太子的親信,只要在洪熙朝做過官的大臣、有幾個完全與楊士奇毫無關係的?
而這種莫名興起的朝政風浪,根本就毫無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