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皇宮的冬暖閣內,徐輝祖走過隔扇之後,裡面的奴婢們就出去了,宦官只剩下海濤。
冬暖閣歷經洪武、建文、永樂三朝,至現在洪熙朝,格局無甚變化,不過最近裡面的擺設換了不少。皇帝朱高熾身上的肉,正鋪在一張金絲楠鋪著數層皮毛的大椅子上。他的身後牆上掛著大明疆域圖,彷彿一道大屏風。
蓋著綢緞的御案上,一疊奏章放得遠遠的;唯獨有一份擺在朱高熾的跟前,他似乎已經反覆看過多遍了……
高煦起兵前,便有細作探報,高煦要攻安南國。徐輝祖聽到後,當場就說探報是假的,斷言高煦不去四川就是去貴州!結果確實叫徐輝祖說中。
今日朱高熾沒召見別人,獨獨召見了以前的宿敵、他的大舅魏國公。
“臣拜見聖上。”徐輝祖躬身拜道。
朱高熾抬起手做了個手勢,沒有吭聲。冬暖閣裡面沒有了外人之後,高熾釋放出了發愁的神情。
徐輝祖站直身體,上前兩步,安靜地侍立在御案前面,也沒急著說話;他倒是眼尖、發現了皇帝跟前擺放的那份奏章,似乎明白今日有要事商議。
“朕想起魏國公以前說過的話,天賜之將才,要有敢於涉險之勇氣,又要有堅持不變之堅毅。朕忽然覺著一個人,似乎很符合你說的道理……”朱高熾道。
徐輝祖神情一變,馬上不悅道:“高煦從小頑劣狡詐,豈能當此殊榮?臣所言者,乃舉世所敬重之大才,絕非此聲名狼藉不守忠孝大義之叛逆!”
朱高熾點了點頭,神色十分複雜,彷彿更加放心了,又彷彿面有疑惑。
“不過高煦攻佔四川確是太快了,薛祿以十餘萬、對付高煦不足七萬東拼西湊之軍,竟然一天之內全軍潰敗。”朱高熾低聲嘆道。
徐輝祖立刻說道:“徵安南國之戰,高煦所率西路軍主要是四川衛所軍戶;況瞿能竟在高煦軍中,投靠了叛王!瞿能之才,應非薛祿所能比肩。此敗幾在情理之中,聖上切勿太看重一次失利。”
朱高熾撥出一口氣,拿起面前的奏章、向前丟了一下,“魏國公瞧瞧張輔寫的,與朕談談這份奏章。”
“臣遵旨。”徐輝祖躬身上前,拿起了御案邊的奏章。
張輔在最近的奏章裡,除了堅持他“暫緩決戰、圍困西南,固守貴州、分割雲川”的主張外,還用了很長一段文字訴苦……大抵是說從雲南之南北上,地形複雜道路難行,大軍難以展開,常被騎兵襲擾糧道;又因缺糧“徵用”各地土司的糧草,導致土司懷恨在心、常給叛軍通風報信,糧道更易被襲擾。
朱高熾不動聲色道:“朝中已有數位大臣上書彈劾張輔了,說他故意拖延、殆誤戰機,誤國誤民。”
徐輝祖這時抬起頭來,說道:“聖上明鑑,戰場上著實會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緣由、影響既定之方略。臣認為朝臣不該隨意對戰場妄加定論,反而應多聽從前方大將的建言。”
朱高熾聽罷看著徐輝祖道:“魏國公也支援張輔的主張?”
“非也!”徐輝祖忙道,“臣不過是據實直言,那些隨心所想便彈劾前方大將的人,臣也是十分不齒!臣只覺得張輔所言,可能是實情。”
皇帝朱高熾不禁再次點頭,他原以為徐輝祖不僅看不起高煦、更看不起張輔之輩,不會替張輔說好話的。不過如今看來,魏國公還算一個有公心的實在人。
徐輝祖又道,“但張輔用兵,太求穩妥,似乎還有些懼怕高煦!兩軍爭鋒,先畏懼對手,這樣可就不行了!”
朱高熾立刻問道:“大舅是何主張?”
徐輝祖道:“高煦起兵之初,朝廷便調顧成、張輔進軍雲南,郭資、薛祿坐鎮四川。朝廷大略上,欲在雲貴川之地圍攻叛軍。軍國大略,最忌朝令夕改。
官軍雖首戰失利,但沙場征戰、本就難以一帆風順,挫折在所難免。聖上切勿因四川之敗,便立刻動搖必勝之決意。”
他稍作停頓,繼續道,“臣以為,顧成剋日到達昆明、張輔大軍也進了雲南,當此之時南面戰場不能放棄;官軍應趁勢收復雲南全境,先將叛軍圍困在四川一地!
而高煦奪佔四川之後,絕不會困守蜀地,必得繼續攻城略地!雲南是他經營好幾年的老巢,他恐怕不願輕易放棄;且東出四川之大江孔道,大軍行軍艱難,朝廷已在湖廣陸續部署重兵,叛軍一時難以突破。
故臣猜測,高煦會立刻回攻貴州。”
朱高熾聽得頻頻點頭。
徐輝祖見狀,繼續侃侃而談:“此時,張輔行軍緩慢,收復雲南的兵力、得主要倚仗顧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