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宴上,沐晟甚至說了一句話:恐怕這是我們一家人最後一次吃團圓飯了。
照沐晟的意思,陳氏已安排好一切。元宵節一過,她就會帶著沐晟的子女先出城,到北邊一處山莊裡、先住一段時間;一旦城中有變,她們立刻遠走他鄉。
過完元宵節再走。沐晟算好了,朝廷裡來人,最早也是那時候到達雲南。
沐家的祖籍不是雲南,但沐蓁一出生就在昆明城。她對祖籍鳳陽反而沒甚麼印象,只把昆明城當作是家鄉。
府外的大榕樹好像從來都長在那裡,草海子常有魚跳出水面,滇池上也總是看得見各種各樣的飛鳥。沐蓁早已習以為常,但要離開這裡時,她才發覺,自己對這一切原來如此不捨。
她的父親也常常很嚴厲,沐蓁平素很怕他、有時還生怕撞見他。但沐蓁知道父親要留下來、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與他分別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父親沐晟對一家人是如此重要。
沐晟愛獨自看書,經常沉默寡言,除了說正事,不會和家人談笑。但此時沐蓁明白了,父親心裡從來都把家人看得比他自己重要,所以才寧肯一個人留下來周旋罷。
沐蓁還想起被父親教訓時,總是雷聲大雨點小。雖然他很兇,但回想起來,沐蓁長這麼大、竟然從沒被他打過。
“嗚嗚嗚……”沐蓁躲在牆角里,小聲地哭起來了。
“砰!”空中一枚煙花爆出了很大的聲音,這時沐蓁就哭得更大聲。等稍微安靜下來,她便忍著,生怕被爹孃聽到,徒增他們的傷悲。
沐家遭此大難,表妹確是幫襯了不少……一切都是你造的孽!耿浩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時至今日,沐蓁才後悔莫及。
……除夕過後,一直到上元節,正月的頭半個月都是過年節日,所有的衙門不會辦公,百姓農人也大多不幹活,人們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之中。
沐蓁在家宴上偷偷拿了一壺窖藏了十幾年的好酒,藏到自己的閨房裡。
到了上元節時,一大早天剛矇矇亮,她便和阿妹一道去找阿妹的同鄉,便是住在沐府西邊榕樹街的夷族奴僕。只要一壺好酒,那夷族奴僕看在阿妹的面上,就會偷偷讓她們出去。很多次都是這樣,從沒出過事。
沐蓁女扮男裝穿著一件青色翻領袍服,頭戴大帽。阿妹還是穿著她五顏六色的土布衣裳。二人從榕樹街出去,此時天還沒大亮,這條街的光線更加昏暗,她們很快就走遠了。
二人來到了漢王府最近的北門廣智門。沐蓁卻不到門樓前去,只在周圍徘徊,走了好幾圈。
阿妹也不知道她要幹啥,只是好奇地張望著漢王府高大的城樓;阿妹在昆明城住了很多年了,但對漢王府還是覺得稀奇,這裡是去年才建好的大地方。
沐蓁十分猶豫的樣子,既不叫阿妹去城樓做什麼事,也不離開,她埋著頭眉頭緊皺,只在門外來來回回亂走。
就在這時,廣智門門樓的一道角門開了,一輛馬車和數騎從門樓出來。
沐蓁觀察了一會兒,目光打量著那趕車的宦官、和穿著布衣騎馬的侍衛漢子,她便轉頭道:“這是漢王的馬車……”她又看了一眼馬車行進的方向,“漢王可能是去菜海子那邊的梨園,每次他去看戲都是輕車簡行。”
阿妹小心問道:“我們不會是去行刺漢王罷?”
沐蓁白了她一眼,“你行嗎?”
阿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二人沒有跟著馬車,而從另一條小街往菜海子走。昆明的大街小巷,沐蓁是很熟悉的。但很快她就聽到阿妹小聲道:“有人跟著我們。”
沐蓁回頭看了一眼,打量身後各種可疑的人。她想了想道:“可能剛才在漢王府外走動,被護衛發現了,漢王在昆明有很多人手。”
果不出其然,她們還沒走近梨園,就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那人長得比較魁梧,卻沒長鬍須,似乎是個宦官。
宦官抱拳道:“咱們家王爺差小的來問沐小姐一聲,你是要看戲,還是想見王爺?”
沐蓁埋著頭道:“我有話要與殿下說,勞煩引見。”
宦官道:“請跟咱家來。”
沐蓁和阿妹便跟著那魁梧的宦官走進了梨園,但他們並未去戲院,卻過了一道穿堂,到了裡邊的另一處所在。
沐蓁對昆明城很熟悉,梨園也來過多次,但真沒進過這裡面。一過穿堂,外面酒樓戲院的喧鬧聲音就小了,此地是一處園林,看起來裡面的人並不多。或許一般的客官不讓進來,難怪沐蓁從不知道梨園還有這麼個園子。
“王爺應該在那邊的房子裡,您請。”宦官轉頭又說了一聲,他倒是顯得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