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戰事膠著,修羅戰場死了很多人,我必須前往,不能再擔擱了。”林世隱神色溫柔,“傾夢,爹爹這輩子很慫,但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天下,我卻非得大膽一回。”
“很多事情,我無法對你說,你也聽不懂。但是,你要永遠記住,跟好你眼前的這個少年,或者說你的夫君。人鬼相戀,本是犯了天規,可是我覺得,這天規反正也形同虛設,犯了就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日後被人察覺,引來那群人追殺,以這個少年的才智,日後定能化險為夷。”
林世隱扭頭看向李羿塵,淡淡道:“喂,小子,還沒到死的地步吧?”
李羿塵絲毫不放鬆警惕,道:“前輩,您真的確定不會要了我的命?”
先前幾次出手,招招奪命,李羿塵實在不敢肯定這個道貌岸然的道長會放他一馬。
林世隱道:“當你從輪迴中爭渡而來,整個世界都會因你而改變,不出手試探一下怎麼行?況且你身中屍毒,怎麼也不像有救的樣子,還不如一死了之,還不如讓這輪迴消散。”
李羿塵瞳孔一縮。
原本他以為輪迴只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今而觀之,怎麼感覺全世界都知道?
林世隱收劍而立,望了眼浩渺的夜空,道:“時候不早了。”
言下之意是他該走了。
傾夢心下一痛,喊道:“爹爹!”淚水頓時如珠簾斷線,嘩啦嘩啦就落下來。
林世隱上前抱住她,撫了撫她的長髮,溫柔道:“人生在世,有相聚便有別離,但有別離也才會有相聚,爹爹不過是短暫的離開,人生天涯浩大,總會有相逢之日,又何必傷感?”
話雖這麼說,但他仍是眼眶微紅。
傾夢哭道:“爹!我捨不得你。”
林世隱心下一痛,他又何嘗捨得?
但人終歸是要捨得的。
林世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向李羿塵,道:“小子,照顧好我閨女,否則日後江湖再相見,貧道一定砍死你。”
他繼而笑道:“照顧好了,貧道日後請你喝酒!”挑了下眉,斜眼看向李羿塵,沒來由問道:“你已經見過無渡了?”
李羿塵道:“見過了。”頓了頓,他接著嘆了口氣,道:“他已經去逝了。”
林世隱轉頭望向遠方,嘆道:“我知道,因為他是一個苦命人,而自古以來又有哪個苦命人能夠長生?”
他突又一笑,轉頭道:“小子,你知道嗎,其實無渡不算和尚。”
李羿塵道:“為什麼?”
林世隱道:“因為他有一段未了的紅塵情緣。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時他還是一個窮書生,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有個青梅竹馬的老相好。他與那姑娘約定等金榜題名後就會回來娶她,但後來等到他揚名立萬,卻忘了那個姑娘,娶了當朝宰相之女,並且求得修行之法長生不老。匆匆六十年過去,姑娘終身未嫁,看鏡中容顏枯,終於上京尋他,倒在了府前門楣下,而無渡也記起了這姑娘來,一時間百感交錯,覺得對不起那個姑娘,於是遁入佛門。可是他流落此地六十餘年,其實一直都沒有放下。為此他便一劍劈開蓮臺,立下‘痕合心靜時,遁入我佛日’的誓言。”
聽畢,李羿塵油然感慨道:“那兩個姑娘可真慘。”
林世隱靜待下文。
李羿塵像老人一樣長嘆:“無渡前輩這一甲子一定過得很痛苦。”
林世隱會心一笑。
鬆開傾夢,他又低聲道:“時候不早了。傾夢,爹走了,照顧好自己,以後誰欺負你,叫他砍人。”
林世隱拱手抱拳,道:“小子,再會。”
李羿塵同樣拱手抱拳回禮,道:“前輩一路平安!”
雨已停了,雲層也散開。月光清冷,林世隱轉身緩緩走下山去,沒有回頭再望一眼。
李羿塵目送,等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立刻昏倒在地。
——
雨濛濛,遠處的春山被朦朧的水霧籠罩,美如畫。
六角亭中火光依舊。
煙霧依舊。
漁夫還是站在原地,只不過他的臉色已變成驚恐,手指節已發白,冷汗已經浸溼了他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