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大殿內,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對坐。
白衣僧突然問道:“小施主,貧僧有一問,請問,願聽否?”
李羿塵頷首道:“前輩直言便是。”
白衣僧抖了抖雙袖,目光直視李羿塵雙眸,溫聲開口:“敢問小施主,這九年間,是如何看待壞人的?”
李羿塵神色拘謹,鎖眉沉思片刻,方才理所應當地笑道:“在我這兒,壞人的定義與世俗不太一樣,對於看待壞人,自然因人而異。”
白衣僧伸出一手,笑臉溫和道:“請小施主言。”說畢,又自顧自整頓白衣,面容嚴肅,正襟危坐起來,就像是私塾裡蒙學的孩童。
李羿塵心下暗贊,明面上卻也正襟危坐,目光清澈,看著眼前這位活了六十餘年的白衣僧人,毫不拘泥,侃侃而談:“在我這裡,壞人是絕對理智才能分辨的。而好人,幾乎是沒有的。”
“因為壞人有時也好,好人也有做錯的時候。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咱不能因為他一時之好,而忘了他一世之錯。也不能因為他一世之好,而忘了他一時之錯。”
說到此處,白衣僧便有些聽不下去,禁不住打斷道:“因為他一世之好,而忘了他一時之錯,小施主,此言?”
李羿塵驀地一聲輕笑,解釋道:“我沒說不可以原諒啊。”
白衣僧一呆,轉念一想,豁然明朗,拱手抱拳笑道:“小施主此言,可是將好人,放在了君子之上。善哉,善哉!”
隨即,他又斂笑整容,再次伸手:“施主還請繼續言。”
李羿塵輕微點頭,收容繼續道:“對待壞人,我自是分為三種情景。”
“一者,極惡之人,對待此類,我自會舉劍殺人,除暴安良。”
“二者,亦正亦邪之人,於此類人,我則自會我行我素。”
“三者,由善向惡之人,諸如此類,我會憑心而行,力爭改善。這就是我的看法。”
白衣僧靜默聽畢,沉思許久,悔然長嘆:“所以說,在你的心中,貧僧昔日之舉,終究是錯了嗎?”
李羿塵道:“前輩可不是那三種人。”
白衣僧搖搖頭,忽然瀟灑地躺在那方蓮臺中,用後手撐住腦袋,翹起二郎腿,莫名嘆息。
而就在此時,只聽嘩啦一聲,就見白衣僧腳踝處落下一大串拇指粗的青銅鐵鏈來。
李羿塵凝神望去,發現前輩竟是被青銅鐵鏈鎖在蓮臺上的,當即微微皺眉,卻並未多出一言。
白衣僧看向他,苦笑道:“貧僧就是那亦正亦邪的人啊。”
李羿塵抿唇而不言。
白衣僧見此笑道:“小施主但講無妨。”
李羿塵便沉下心,輕聲道:“前輩,羿塵心中,其實還有一種人,那便是介於好人與壞人之間的人。而這種人,又分三等,常人,善人,君子。”
說到此處,李羿塵微微躹身,“而羿塵眼中,前輩,是那善人。”
白衣僧尤為驚訝,笑問道:“何為善人?”
李羿塵道:“心存善心,竭力求善,皆為善人。”
白衣僧似有所感,但頃刻間又心生困惑,“那善人既是如此,君子又是如何?”
李羿塵笑道:“規矩道理之下,行走的善人,就是君子。”
白衣僧有所感悟,當下雙手合十,拇指轉動念珠,定住心神,紅唇翕動,不斷念道阿彌陀佛,穩固道心。一瞬間,他神遊天地八萬裡,再一瞬,他神歸睜眸釋然笑。
李羿塵自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傻呵呵的跟著笑。
卻見這位白衣僧人再次起身,竟是從那蓮臺上走下,步履輕鬆自然,來到少年跟前。
而束縛著他腳踝的青銅鐵鎖,則在一瞬之間,俱化灰飛。
李羿塵驚疑道:“前輩,你……”
白衣僧輕輕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很驚訝?貧僧此舉,其實有手就行。”
“那……”
白衣僧雙手負後而遠望,悵然道:“貧僧知道你想問什麼,無非就是為何待在這裡那麼久,都不曾離開?為何明明有打破枷鎖之能,現在才用?”
“現在貧僧告訴你答案,因為我與你相遇,本是一場緣;因為我身上的枷鎖,本就是我自己所縛的。”
“至於為何……因為貧僧有愧天地,苟活於天地之間,就只好鐵索縛身償還罪行,只願在遇見你之後,可以求一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