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隨口道:“他雖是我的弟子,不過,我倒也並非因他而不肯離去,而是我的小徒弟李羿塵。”
齊滄海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此時,身材魁梧的王金龍也已來到大院門口,開啟門栓,輕輕一推,一個眼底似海上生明月的少年便映入眼簾。此時的少年大汗淋漓,喘息略顯急促,長髮略顯凌亂,不過那一雙星眸依然璀璨。
正是李羿塵。
“小師弟?快進來快進來!”王金龍眼前一亮,甚是歡喜。
李羿塵很自然地與王金龍打起招呼,隨後毫無拘泥地走進門內,恰在此時,齊滄海也來到了兩人身前。
“小師弟,這是師叔,齊先生。”王金龍介紹道。
李羿塵移轉視線,看向這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微笑鞠躬道:“見過齊師叔,我叫李羿塵,后羿的羿,塵土的塵。”
齊滄海未作理會,身形挺拔。
他一手虛握成拳,置於腹間,一手負於身後,轉頭對王金龍說道:“師侄,可否讓我與這位小師侄單獨談談?有些話雖說是不說為好,但世間之事,並非總能順遂心意,恰如此事,總歸還是要違背己心而行。”
王金龍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也未多想,便點點頭,對李羿塵說了幾句後,小跑來到唐辰身邊。
“師叔,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李羿塵眨了眨眼。
天真爛漫。
齊滄海看著這個少年,內心有些愧疚,但一番天人交戰之後還是開口:“小師侄,你覺得是天下蒼生重要,還是一個人重要?或者說,倘若天下蒼生有難,你身旁極為重要的人可以去救,但要離開你,你會不會讓他離開?”
李羿塵狠狠點頭。
一雙燦爛的眸中,有希望之光綻放:“舍我一人之歡樂,而換天下之安寧,這是值得的。或許他人做不到,也沒必要一定做到,但我李羿塵能做到,也必須做到。”
齊滄海有些震驚,未曾想少年沒有絲毫猶豫,竟能說得如此決絕,於是,他再次問道:“為什麼?”
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因為我是李羿塵啊。”
聲音稚嫩中帶著些許顫抖。
大概有些不捨。
齊滄海彎下腰,為眼前的少年整了整衣襟,輕聲道:“齊滄海這輩子自認有愧於師尊,也有愧於師兄,自此便再無有愧於他人。不過,遇到你之後,聽到你這番話,齊滄海自覺有愧於你。”
說著,這位看似中年,實則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華袍男人竟眼眶泛紅,有淚水滑落。
春風起,塵沙略顯紛亂,催人落淚。
或許這位少年當下並不知曉,但未來必定會知曉,在那遙遠的戰場,究竟有多麼艱苦,到底有多麼淒涼。說不定到那時,用最平凡話語說出最決絕之話的少年,回首今日,或許會後悔。
因為,他曾經歷過。
不料看到眼前這個華袍中年落淚,這位少年卻沒有半分傷感,反而燦爛地笑起來安慰眼前之人。
他抬起袖子為他擦淚,微笑道:“師叔不必為此傷心,我能夠照顧好自己。雖然老師走了我會很傷心,不過沒關係的,此外,我還有村長爺爺、還有張揚子和崔平安,他們都很好。”
說到最後,他笑眯了眼。
眼裡噙著晶瑩。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少年一直都是一人獨伴青燈,孤獨地度過了九年。
而他所說的那三人,雖然曾有過陪伴,但對少年來說,這些是恩情,是要報答的。
他的少年時光是有缺失的。
所以才有羨慕啊。
如今陪伴少年九年光陰的兩個依靠即將離去,說不傷心,那是假的,可傷心的少年,依舊懂事。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在這條走了九年的孤獨之路上,那最重要的五人像他僅有的五盞明燈,指引著他前行,如今,或許就只剩下三盞了。
春風拂地,不遠處庭院中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抖落一片枯葉,漫天飛舞如蝶。
有些人,在這個年華如碧枝綠葉,生機勃勃;有些人,在這個年華如腐枝爛葉,苟且偷生即為幸事。
只可惜,不知能否捱過下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