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於慕雨自己求來的,隨軍前往北疆,做一名隨行醫者,而不是呆在這深深的宮牆之中,做一名柔弱的舊妃。
不論是以己之能為照顧傷員,還是作為天道眷顧,所謂的天命之女,她都希望能為邊塞戰事出一份綿薄之力。
紀韶華看著眼前的女子,忽覺一陣動容。
這個曾經受種種苦難折磨、背叛欺騙的貴女,如今竟還能在此時,坦然背起行囊,奔赴邊疆。與楚垣所謂天命之子的稱謂相比,眼前的於慕雨才更當得上她的“天命之女”。
只見於慕雨輕輕解下脖子上一枚吊墜,指腹按動其中一處凹槽,隨著“咔嗒”一聲脆響,那看似普通的圓形鐵墜緩緩開啟。露出內裡一顆深褐色的藥丸。
她將之鄭重地遞到紀韶華手中,紀韶華下意識接過,還未開口詢問,於慕雨又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箋,雙手呈上。
紀韶華展開信紙,緩緩讀完,心中大動。
那竟是陸崖身中之毒的解藥!
當初於瑩瑩那句話,還真是一點沒有騙她。
那時於瑩瑩得知自己一生悲慼的真相後,雖說不會將解藥交給她,原來是為了在動身去取楚垣性命前,將兩份解藥都交給於慕雨——一個是為楚文帝所中之毒,另一個便是陸崖的解藥。
於瑩瑩此生唯一的善,便是將兩個最重要活下去的籌碼,給了於慕雨。
讓她可以選擇救活楚文帝,如今便誰也得不到這個皇位,楚垣依舊難逃一死,可於慕雨也終將困於深宮,從此再無自由快樂。
另一個便是,幫陸崖和紀韶華平定反賊叛亂,待天下大定,無論她想要什麼,都可以用這一份解藥與他們交換。
這也是為何,那日在最後,所有人看完詔書,都找不出一絲一毫問題。因為那封詔書,真的是楚文帝服下解藥後,自己親筆寫的。
最開始,楚文帝死死不願交出的玉璽,暗衛找遍皇宮也找不到,也是靠身為天命之女的於慕雨那極強的通感,就那麼遙遙一指,便讓他們找到了暗格,尋到玉璽所在。
楚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所以為兩個最大的助力,在命運的布陣中,卻是斷送他最愛皇位的主因。
紀韶華與陸崖對視一眼,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欣喜與釋懷。
她上前一步,鄭重道:“……謝謝。”
於慕雨輕輕一笑,然後,緩緩屈膝。
紀韶華一驚,正欲去扶,卻被她躲過。
那一禮,行得極深,極慢,是在替某人,償還罪過,表達無法言說的歉意。
她起身後雖未開口,但紀韶華懂。
那份歉意為誰,不言而喻。
即便於瑩瑩已死,於慕雨仍不願她最後成為一個無人所愛的罪人。
紀韶華沉默片刻,終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於瑩瑩的屍骨,我們會替你送回於家,擇地安葬。”
聲音很淡,卻也極穩。
她仍舊是恨於瑩瑩的,畢竟前世所歷經種種,她都是謀劃者之一,可人既然已死,紀韶華也不想苛責於慕雨這個姐姐。
況且,於瑩瑩此人對於慕雨倒是有幾分真心,也不怪她此刻還為其求一具全屍,一份體面。
於慕雨眼圈一紅,終於展露出久違的笑意。
她俯身再鞠一躬,便不再多言,轉身背起行囊,走入那鐵騎軍隊之中。
紀韶華望著她背影,心中似有輕風掠過,吹動心湖泛起層層漣漪。
不論一個人是善是惡,在真正愛她的人心裡,終歸還是希望世間的美好,能落下幾分在她身上。
遠處軍陣已整備完畢,安王身披銀甲,神情肅然,駕馬立於首端,目光在整隊之間掃過,最後緩緩落在紀韶華身上。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點頭一笑,眼中盡是不捨與欣慰。
而後,他高高舉起將旗,聲音如雷:“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