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回想,她才發覺,陸崖確實極少動怒,總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像個局外人般冷眼旁觀。
唯一一次失控,還是在前世——那一日,他從三皇子的追殺中救下她,左臂被毒箭射穿,卻只是冷冷封住筋脈,強忍劇痛,匆匆帶她回府……
急促的馬蹄聲踏過城門,一眾身著黑衣暗影策馬闖入中京,捲起黃沙塵霧,模糊了來者的面目。
城民四散避讓,而巡城守將見狀,急忙帶人上前阻攔,卻在看清領頭之人,乃是當朝陸相時,臉色驟變,立刻揮手叫停追擊,眾人退下後,皆裝作沒看見一般,繼續巡城。
有暗影先行一步,此時相府偏院內,已候滿了府中醫師與用毒高手。
陸崖抱著紀韶華疾步踏入,腳步雖穩,卻隱隱透出幾分淩亂,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榻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都給我過來。”
眾人慌亂上前,欲檢視傷勢,卻見小郡主身上並無明顯傷口,一時間面面相覷,又有些愣怔瞥向滿身血漬的陸相,一時竟不知道究竟該先看哪個?
陸崖表情陰沉狠戾,突然伸手掐住其中一名府醫脖子,將他狠狠丟在榻邊,聲音冷如寒冰:“看!”
又在瞥見榻上紀韶華那茫然慌亂的神情時,迅速撇過了頭。
這下不必陸崖多言,眾人也已明白過來,不敢耽擱,紛紛圍上前給小郡主把脈看診。然而一個個診完,卻無一人敢開口,只是冷汗涔涔跪倒在地,連搖頭的勇氣也無半分。
沉默,在屋內彌漫顯得愈發壓抑。
一名膽子稍大些的府醫,抬頭瞟了一眼陸崖左臂的傷,顫聲開口:“相爺,我們……先給您看看左臂的傷……”
陸崖回過頭來,竟是滿目猩紅,眼底是難以掩飾的嗜殺之意。
他怎能不懂他們的沉默意味著什麼——
無藥可救,他們不敢說。
他這輩子,從煙花柳巷中掙紮而出,避過食人骨血的大院高牆,爬上這權傾朝野的高位,他從不信命,一生都在與天鬥,與命爭。
又怎能接受,她的命已盡?
“解不了毒,就去死吧。” 陸崖咬牙冷笑,抬腳便狠狠踢在那府醫的胸口。
那人如斷線風箏似的,被踢飛數米撞到牆角才停下,當即便是一大口鮮血從口中吐出,癱軟倒地,沒了氣息。
屋內一片死寂,眾人噤若寒蟬,跪伏在地。
陸崖目光森冷,如看死人一般,抬手便欲再殺一個。
一直沒說話的紀韶華,卻在此時木然地開口:“陸崖,讓他們看看你的手吧。”
只一句話,他胸中滿腔的怒火忿恨瞬間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無力與悲茫。
沉默片刻,他隨手抓起一個跪著的府醫,轉身離去。
紀韶華望著那背影,明明背脊直挺,她卻莫名覺得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得他走的每一步,都那麼沉重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