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到額前的碎發將周星照眼底浮現的一絲陰鬱掩蓋,少年再次抬眸時,嘴角的笑意仍舊懶洋洋的,符合他一貫的風格,讓人起不了半點疑心。
“你總是這麼瞭解我的喜好,我喜歡這枚胸針,喜歡得不得了,你可以親手幫我戴上嗎?”
周星照微眯起眼睛,華麗的聲線極盡柔和,他說著站起身,對鐘覺淺低下頭,一個等待的姿態,又乖又溫順。
鐘覺淺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起身走到他面前,將那枚胸針別到了他的黑色西裝上。
周星照脖頸微微前傾,視線落在她低垂的長睫上,趁著她將注意力完全放在手上動作上時,他低下頭,在她的發間輕輕嗅了一下。
是令他魂牽夢縈的,也是他無法佔為己有的,他遍尋調香師也無法複刻的獨特桃子香。
在他生日這一天,在此時此刻,他終於又短暫地將其禁錮在了懷中。
周星照看著面前的少女,牽動唇角,時隔多日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驚豔且病態,甜蜜又扭曲。
他的眼神太過渴望了,甚至到了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地步,已經不像是單戀的人看到了心儀的物件,更像是饑腸轆轆的鷹俯瞰到了草原上蹦跳的白兔,在結界中困束百年的厲鬼察覺到了闖入禁地的脆弱人類。
顧念安冷眼瞧著這一幕。
突然,他的瞳仁一瞬間縮緊。
他的視線牢牢在鐘覺淺的後頸處定住,只見那片雪白柔嫩的面板上,幾縷俏皮碎發的掩映中,有一枚不甚明顯的淺紅色痕跡。
顧念安潔身自好,至今未經人事,可他見慣了上流社會的風流韻事,只一眼,他就能辨認出這是個吻痕。
很新的吻痕,時間可能在昨晚,又或者更早,色澤不深不淺,存在感恰到好處,不過分囂張卻也無法讓人忽視。
顧念安知曉這個吻痕的主人,他甚至猜得出,對方是出於何種恐懼與威懾並存的糾結心理,才會趁著淺淺不注意留下這個痕跡,向他們挑釁。
太好笑了。
像是因為身軀嬌小而總是戰戰兢兢、見到生人就要狂吠不止給自己壯膽的小狗。
顧念安唇角笑意更濃,琥珀色的眼眸卻徹底冷了下來,彷彿迤邐秋水被末日的寒流席捲,瞬間冰封三尺,凍結了所有柔軟的情緒,只剩狠心與執念,在冰面上延展出鋒利雪亮的冰花來。
可他一開口,聲音依舊和煦柔軟,“阿照,淺淺,來吃蛋糕,再磨蹭下去就要到明天了。”
顧念安拿起描金瓷盤裡放著的純銀餐刀,像是冷靜切割人體的醫生,將他親手做的生日蛋糕切開,把繪著最漂亮的紫羅蘭花的切塊遞給了鐘覺淺。
鐘覺淺吃蛋糕時,總是習慣先吃最表層的奶油,她伸手接過後,看著眼前如莫奈花園般精緻的小點心,便用叉子將那朵紫羅蘭花完整地舀了下來,送入口中。
酸中帶甜的藍莓味奶油在舌尖化開,她享受地眯起眼睛,剛要再吃下一口,就見一旁的周星照倒了杯紅酒,推到她的手邊。
他的動作裡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淺淺,我......”周星照直直地盯著她,俊美的面龐泛上羞赧的薄紅,“我想趁這個機會好好地向你道個歉。”
來了。
鐘覺淺當然明白,他們之前鬧得著實難看,並不是大家默契地粉飾太平,就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他們早晚要有這樣一次鄭重的對話。
她放下手中銀叉,雙手擱到膝頭,臉轉向周星照的方向,一副認真聆聽的姿態。
“我......”周星照深吸了口氣,“我不該那麼任性,汙衊你的男朋友,還對他動粗,我也不該暴露自己不合時宜的感情,給你帶來困擾......”
他面上滿是歉意和自責,看上去十足十地真心悔過,桌下的雙手卻在膝頭緊緊握成了拳。
手背青筋暴起,每一條因壓抑情緒而鼓脹的筋絡,都訴說著主人的口是心非。
句句是不該,句句是不甘。
“淺淺,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周星照說著說著,淚失禁體質作祟,線條鋒利的眼尾沁出了點點水光,極致反差的破碎感。
“我真的,真的把你看的很重要,我絕對不能失去你,讓我繼續做你的朋友好嗎,就當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我以後會注意分寸的,我......”
他咬咬牙,說得極艱難,“我也會認清自己的位置,絕對不會再找你男朋友的麻煩。”
鐘覺淺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有點陌生。
無論是她對自己筆下人物的記憶,還是她相處數日留在腦海中的印象,她所熟悉的周星照,都是傲氣、囂張、任性、隨心所欲不管他人死活的。
如今,他竟在她面前露出了這樣卑微的一面,他的話語、他的表情、他的語氣,無一不低到了塵埃裡。
鐘覺淺不認為自己有做錯什麼,可一股濃烈的內疚感像水球般包裹住了她,悶住了她的口鼻,就快要把她溺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