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我不能收。”
謝允一愣,皺著眉上前一步,矮下身要拉江赦起來。江赦卻耍賴一般,膝蓋死死黏在地上,怎麼都不願動彈。
最後謝允無奈:“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別的徒弟被師父贈劍,都是歡天喜地的。你倒好,弄得我要把你逐出門去似得。”
江赦將頭深深地低著,聲音沙啞,藏著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痛苦:“我……配不上師尊的劍,只怕會辱沒了霜華的美名。”
他是魔修,若是用了霜華,只會讓霜華劍也沾上他的魔氣。這柄跟在謝允身邊為世人贊譽的靈劍,是不應該跟著他一起被辱罵唾棄的。
江赦不知道謝允為什麼會將這柄於修士而言最為重要的本命靈劍贈予他,欣喜自然是有的,可惜,過往的種種回憶,令這欣喜摻滿了砂礫,在心間溫暖地流淌時,也磨出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於是疼痛甚至覆蓋了喜悅本身。謝允看重他,對他好。江赦卻寧願謝允能厭惡他,恨他……
他從不知道,被自己心愛之人溫柔的對待,竟會比被千刀萬剮還要痛苦百倍。
半響聽見一聲輕嘆,謝允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起來。”
江赦不動,謝允又道:“又想受罰了是不是?”
江赦道:“我寧願師尊罰我。”
謝允沉默片刻,手指一勾,江赦便感覺一股純淨靈力托住了他的身體,硬生生將他提了起來。
他有些慌亂地看向謝允,卻見謝允看著自己,表情奇怪,似乎在思索什麼。
“江赦,不準說謊,我閉關這幾日,是不是有人對你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謝允問。
江赦眼中還殘留有些許沒來得及褪去的心痛,他後退幾步別過臉去,道:“沒有,真的沒有。”
“往日我賞你幾個小玩意,你都跟狗崽子一樣興奮得不得了,半天安靜不下來。今天卻說什麼寧願我罰你……”那支玉笛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謝允手中,他狹長的雙眸,在江赦身上緩緩掃視。“再說,前段時間,不是你自己親口說想要我的劍麼?”
江赦瞳孔微縮,腦海內記憶翻湧,蒙上了厚厚塵灰的過往在謝允冰冷的聲音中,顯出些許模糊的輪廓。
他真的曾說過這樣的話嗎?
江赦隱隱約約,好像記得,卻又無法記得清楚,但這件事真正發生的可能性很大。
他本就開竅得早,二十一歲的他,早已對謝允痴痴地愛慕了好幾年。那時的江赦尚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充滿青澀的毛頭小子,知道了謝允對頌海闊的情意後,嫉妒得要命,便更加黏謝允,時常纏著謝允鬧著要他賞自己些什麼。似乎有了那些小玩意,就可以證明他在謝允的心裡,也佔有一席之地。
討要謝允的本命靈劍……
這應該是在知曉謝允曾將劍骨剜給頌海闊以後發生的事,那時的他簡直又嫉又恨發了狂,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那只是……”江赦垂下眼:“那只是我耍小孩子脾氣,說的胡話,師尊不可當真。”
謝允冷哼一聲:“送你你就拿著,哪來那麼多廢話!”
頓了頓,又道:“還什麼辱沒霜華的美名,一把劍能有什麼美名,還不都是我打下來的!”
江赦道:“我的意思就是萬不可辱沒師尊打下來的——”
他話戛然而止,玉笛冰涼的笛身抵在他唇上,阻止了他還沒說完的話語。
“若你會辱沒我的名聲,沒有這劍也一樣會辱沒。若你不會,有這劍也不影響什麼。從我收你為親傳徒弟那一刻起,世人就已將你我放在了一處,有沒有霜華,又能有什麼改變?”謝允將霜華扔進了江赦的懷裡:“少廢話了,趕快滴血認主。”
江赦神情幾動,終是低聲道了句“是”,握住劍柄,抽出一截雪亮的劍身,在自己手指上輕輕一抹。
霜華上原本的神識,已被謝允先行抹去,想來這件事並不是他這位師父一時興起的。鮮血流淌而下,江赦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與手中靈劍隱隱有所呼應,於是跪謝道:“多謝師尊割愛。”
“我已用不了劍了,給你也算物盡其用。”謝允道:“我累了,下去吧。”
江赦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著霜華行禮告退,一路離開書房,離開聆月閣,沿著上山時的路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的身後,謝允不知何時已走到了窗邊,在一片風聲中靜靜望著青年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才收回視線。
窗戶吱呀一聲關上,徹底將內外隔絕成兩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