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惡不赦的赦
是夜,天幕中不見半顆星子,月輪隱匿。北風裹著雪花呼嘯,千裡素裹,一片銀白。
茫茫大雪中,一道單薄身影正逆著風蹣跚前行。他一襲黑衣,宛如走在這個黑夜裡的幽靈,飛舞的雪花逐漸掩去了他的身形,就像這冰冷的寒夜終將吞噬去所有的溫度。
江赦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一手死死捂著腹間的傷口,另一手拄著劍,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動著。鮮血淅淅瀝瀝落下,在他身後鋪作一條通往死亡的鮮紅道路。
在這荒郊野嶺無人知曉地死去,幾十年後屍骨腐朽化為無人牽掛的孤魂野鬼,到最後靈魂也風化,徹底消弭,再無痕跡。
江赦扯著唇笑了一下。真好,這大概就是最適合他的、最仁慈的結局了。
他早就該死了。
在幾百年前。
在他發現墮為魔修的那一天。
有時江赦會懷疑,會不會自己其實早就死了,行走在這人世間的,不過是一具擁有體溫血肉的屍體。
但可惜,他這沒心沒肺、冷血無情的禍害,是註定要遺千年的。
漫長的歲月裡,他當了世人口中忘恩負義的鬣狗,成了他人眼中喪心病狂的魔修,拋卻了道德仁義的枷鎖,一步步往泥潭深處走去。
林棠的這紙邀約送來心魔道時,江赦心中便已有這是場鴻門宴的預感。
可他還是去了,或者說,他不得不去。
墮為魔修後,江赦的心魔愈發肆虐,發展到如今,若再不處理,恐怕兩年都活不到。林棠以能鎮壓心魔的清心鈴做餌,江赦只能咬鈎。
卻沒想到,最致命的一劍,是來自他最信任的右護法。
夾著雪花的北風不住拍打在身上臉上,江赦卻已逐漸失去了對溫度和痛覺的感知能力。腹間的傷口不住往外湧著血,他眨了眨眼,已看不清前路,腦海模糊,慢慢忘記了自己為什麼還要往前走。
可他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每一步的間隙都在變長,每一步前進的距離都在變短。他卻還在一直往前走。
直到他的傷口再流不出一滴血,他的身體也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江赦才跪倒在這片無邊無際彷彿永不止息的漫天大雪之中。
他笑了,笑著笑著就咳出大股大股的血來。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眼前卻忽然明亮起來,浮現出許多許多他以為自己早已拋棄忘卻的前塵往事。
江赦看見,四百年前,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小孩子,一身破舊布衣凍得滿臉通紅,在劍宗門前長跪不起。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餘光中人群來來往往,卻無一人為他停步。
他看見自己滿臉血淚,身體因仇恨和恐懼正不停地顫抖。
啊,對了。
那好像是他十二歲的時候,那時,他親眼見到父母為魔修所害,他自己則被父母死死捂在櫃子裡,這才躲過一劫。後來他求遍了那些所謂的正道修士,卻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孤兒,去招惹魔道中人。
於是江赦下定決心,要靠著自己為父母報仇。
可他的天賦平平,想要入門,又年紀太大,且沒有家世背景依靠。江赦一個一個地找,一個一個地拜,無一例外全被拒絕。最後一路向北來到劍宗——
劍宗是全修界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派,前面那些普通宗門尚且不願收他,何況這樣不缺弟子的大宗門?
江赦被拒絕了,卻不死心,就這麼跪在劍宗門前,將頭深深地低下去。
北山的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背上。
好冷啊……
就和現在一樣。
十二歲的江赦,並沒有如今這般深厚的修為,只堅持了幾個時辰,就體力不濟,身形搖晃著倒了下去。
劍宗門前掃雪的弟子見狀,不由得嘆息一聲:“何必呢……”
就在這時,一道雪白的身影掠過他的身側,掠起的風帶著一陣淡淡的梅香。
一隻纖長白皙的手伸出來,穩穩地接住了將要倒入雪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