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她說放棄,好殘忍。
“這二十二年,我也沒有在小琦身上找過什麼替代。小琦就是小琦,阿歡就是阿歡,我怎麼會分不清。”手指輕輕捏在細小的柄勺上。
別讓她說放棄,求你了。
“我的阿歡早就離開了,她不會回來了,至於小琦……”柄勺緩慢攪動,把那點白也淹沒在咖啡液裡。
別讓她說放棄,別逼她。
“……她會順利地度過自己的二十二歲的,我和你一起,幫她順順利利地度過自己的二十二歲,迎來二十三歲的生日,然後……”捏著柄勺的手指泛了白。
別讓她說放棄,她要瘋了。
“……順利地度過自己的二十四歲,二十五歲,等到25年的鐘聲敲響,她就可以徹底擺脫那個命運了。我接受的,我一直都接受的。”
她放開了那個可憐的柄勺,盡管尾端已經有一點點細密的裂紋。
蘇葉勾了眼尾,夕陽下,時光雕刻的痕跡蘊了濕潤,她抬手,輕輕擦掉那點水潤,忍不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當初騎三輪車走街串巷留下的繭子,這麼多年過去,都沒了啊。”
這話的言外之意時,當初的美好都過去了,她也,不會強求了。
蘇葉看向對面同樣滄桑的女人,“鳳姐,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越雯鳳閉了閉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多謝。”
蘇葉慢慢挑了挑唇,“不,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她。”
1998年是屬於她的阿歡的,但2023年存在於此的只能是小琦。這裡的社交關系,這裡的人,這裡的屬於或者不屬於朋友的人,認識的都只有越程琦,也只能是越程琦。
她只是希望她好,這就夠了。
越雯鳳唇瓣顫抖,到底是沒辦法講出來一句話,只能偏過頭,良久,提包起身。
她也沒辦法面對蘇葉,就像沒辦法面對自己這二十二年,被自己女兒親口冠以失敗的教育,以及痛苦的母女關系。在她從蘇葉口中確定她的琦琦就是未來或者說過去的越歡之後,她就已經,瀕臨崩潰了。
那會兒,她的琦琦才十八歲,剛剛成年,剛剛開啟自己美好而燦爛的人生。
可就算這樣,她也不希望她的孩子,要面臨那些痛苦……她完全沒辦法想象,一覺醒來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會有多麼痛苦,甚至最後還要從世界上消失。她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可她不是一個忍心看著女兒奔向絕對可悲的未來的母親。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蘇葉,這個女孩同樣可憐且痛苦,可是沒辦法……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親疏遠近,她已經失敗到連自己的親女兒都顧及不好,她真的沒辦法去平衡別人了。
她只能,一次次求著蘇葉,退一步,再退一步,甚至不惜下跪,一次次下跪。
從那天之後,她們一起拖著還在鄴城的越程琦,整個四月每天都在叮囑她小心,遠離一切危險,五一假期拒絕她回家探親,她們一起,硬拖過這半年。
這對蘇葉而言,就像淩遲。
直到今天,她來寺廟,結束她這二十二年的祈願。
“住持。”蘇葉微微垂眸,“再見了,興許之後都不會來了。”
“我改變願望了,這個願望,不大需要上天庇佑。”
她不奢求愛人回歸了,至少不要以替代的方式回歸。
她希望,如果沒有未來,就不要再相遇,也不要重逢了。
住持行佛禮,送這位執迷了二十二年的施主離開。
等女人落寞蕭瑟的背影消失在彎折的山路中,住持才轉過來,拍了拍小修者的腦袋,忍不住輕嘆:“莫要生執啊。”
大殿漸漸空蕩,小尼姑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還記得方才那位施主抽過的簽,背過身,從簽筒找出來那隻簽,偷偷看了一眼,抿著嘴角,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她抽出來的這簽,若要解釋,還是那句話——“人生無常,切莫生執。”
小尼姑抱著簽筒搖頭。
到底是怎樣的經歷,能讓一個人抽了二十二年的簽,被勸了二十二年的莫要生執,還是執念入心,心魔叢生呢?
她不懂。
世俗的人,太難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