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這頓飯,說明咱們私底下還是可以談一談的。我可以接受大部分都年底結賬,但三中是最早找我的,已經從我這兒拿走了二百臺風扇和十臺電視,這部分不太能等到年底,因為我的經營也需要資金流轉,所以……”
蘇葉站在僅次於被審視者的位置旁邊,不卑不亢,注視著端坐在主位的上位者。即使她落在如此被動的下位,她的氣勢亦沒有半分的衰減,帶著笑意,否了局長的話。
“你們和醫院的人應該也有聯系,醫院系統才賒了賬,如果教育系統也賒賬,過兩天政務系統看我們好欺負也來賒賬,那安市在去年的招商引資中好不容易摘取的成果,恐怕是要消磨殆盡了。”
局長聳聳肩,不置可否。
不等她繼續說,蘇葉突然開口,“請在場的服務員都離開一下吧,菜應該都上齊了,我們也該關上門講話了。”
說著,她轉身接過了越程琦手裡的分酒器,分酒器裡大概還有四杯的量。
越程琦微瞪大眼睛看她,蘇葉輕輕按著她的手背,用眼神安撫她,示意她別急,順利地接過分酒器,擺在自己面前。
能少喝六杯酒,已經很好了。
越程琦是付費上班,所以沒人管她,她換了衣服後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她坐在包廂外的小沙發上,度時如年。
她討厭酒桌「文化」,不如說這種東西被冠以「文化」二字已經諷刺到可笑,叫它陋習都是給它面子了,不如說是現代的糟粕。
可現在的她,更擔心以後的蘇葉。隨著生意越做越大,走向頂峰的過程中一定有一場又一場的飯局,一次又一次的酒局,蘇葉會在一次又一次的酒局中,從最末端的座位一步步爬上去,爬到那個主位,從被審視的位置爬到那個局長所在的主位,但她的身體也會受折磨。
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蘇葉總是讓她隨身帶點糖,其實越程琦不喜歡吃糖,她不是很喜歡那些味道極端的東西,她喜歡的都是和她一樣平淡甚至有點寡味的吃食,所以那些糖多數都是進了蘇葉的嘴裡,在她有些頭暈的時候,在她胃不太舒服的時候。
蘇葉為了爬到頂峰,付出了太多。
而她身邊,沒有人,沒有能一直陪著她的越歡。
越程琦輕輕捏拳,有點難過。
在她在手上扣出來第四個血印的時候,房門終於被推開,幾個上位者說說笑笑地走出來,局長站在最後,扶了扶有點醉了的蘇葉。
越程琦走過去,同局長對視的瞬間,女人眼裡閃過了一絲瞭然,但她沒有揭穿,只是把蘇葉交給她,“你就是她的夥伴吧?都是很年少有為的老闆呢,交給你了,合作愉快。”
女性之間,到底是有些心軟,也有些惺惺相惜的。
錯身而過的瞬間,局長小聲說:“我盡量在壓著喝酒的節奏了,以後可以讓她提前喝點牛奶,別喝汽水,汽水反而會醉得更快。等會兒回去會有點難受,喂她點蜂蜜水。”
她們還沒有辦法從上到下地改變這個世界,但她們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裡,幫助每一個可以碰觸的人。
局長輕輕碰了碰越程琦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已經不年輕了,到小越程琦能記住人的時候,她已經退休了,越程琦只在大人的對話裡聽到過曾經那個女局長的事跡,知道她力主教育改革,推動安市幾個學校一躍而起,成為山省排名前五的學校,也讓更多的山省學子走出荒原,看到了綠茵湖水,芳草連天。
哪怕她只到了局長的位置。
在這個時代她們拼盡全力還只能爬到這裡,但她們已經來過這裡,下個時代的女孩們會沿著她們的步伐繼續向上,在每個人能到達的最高的位置上,散發著微弱的星光。
越程琦扶著蘇葉,微微欠身。
而後她撈了撈蘇葉,拉著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好讓這個家夥別直接滑倒在地。
她提前借了一輛電動三蹦子,鋪了點軟和的東西,這會兒可以把蘇葉扔進車兜裡。
少女喃喃,還在傻笑。
越程琦坐在車架上,盯著那個傻笑的家夥看了一會兒,捏捏她的鼻子。
倒黴的小家夥啊。
她載著喝醉的人,開著車,噔噔往家走。
微風卷碎了月色,和一閃一閃快要熄滅的路燈一起,點明前路。
忽然,越程琦只感覺自己脖子一緊,她剎停了,拽著自己的衣領回頭,醉濛濛的家夥一隻手抓著自己的衣角,一隻手指著天空,咧了聲音——
“阿歡,你看,是星星。”
越程琦不想看星星,她低頭,在蘇葉的澄淨透徹的眼睛裡,同樣能看到墨黑的天空和空中的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