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還有很長一段文字,但盛明謙的眼睛停在那句話上,後面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
傅銳格,三個漢字組合起來依舊陌生拗口,但那三個字映入盛明謙眼底那一刻起,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快速膨脹,到了極致之後又砰地一下炸開了花,所有的一切都炸成了碎片。
盛明謙盯著螢幕的視線慢慢渙散,最後徹底沒了焦距,眼前一片花白。
很長時間之後,那片花白才重新染回顏色,盛明謙把炸裂的碎片一塊塊撿起來,勉強拼合在一起,最後的事實攤開在他眼前——
葉淶是傅銳格,傅銳格是六樓那孩子。
葉淶,是六樓那孩子。
十年前,醫院裡他看不見的那些記憶又一次沖到頭過的話,他沙啞撕裂的聲音,再一次重現。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我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新年平安。
盛先生,我之前看過你拍的電影。
陽光要自己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那我們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關於六樓那孩子——
護士說他是自己來醫院的,看上去瘋瘋癲癲,渾身是傷,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單衣,衣服破破爛爛,身上都是凍瘡。
護工說,那孩子營養不良,人幹巴巴的皮包骨頭,總是低著頭佝僂著背,臉頰往裡凹陷,整個人像是剛從土裡撈出來的,身上還帶著土腥味兒……
盛明謙驚訝自己竟然都記得那些詞語,還記得這麼清楚,腦子裡每飄過一句,都像是重新在他身體裡打下一層滾燙的烙印。
但他此刻無法把那些帶著汙濁又殘忍的詞彙放在葉淶身上,哪怕只是沾了個邊兒,那些詞語在碰到葉淶這兩個字的一瞬間,就會摩擦沖撞出巨大爆破力,壓得他胸口發悶,握著手機的手指都在發顫。
還有,土腥味兒是什麼味道?
盛明謙聯想到了雨後的黑泥,不見陽光的陰暗角落,長滿了綠色苔蘚,濕蟲爬過,任人踐踏。
那個勾著他脖子,會仰著臉笑著跟他索吻的人,怎麼會有土腥味。
葉淶身上總帶著家裡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有時候是奶香,有時候是青檸,有時候是玫瑰海鹽……
味道是有記憶的,會刻在當時的鼻樑裡,擴散蔓延到身體深處,最後會在不經意間融進去。
盛明謙只是回憶了一下,感覺自己的鼻尖四周已經縈起那些細細的味道,奶香濕潤,青檸淡雅,玫瑰海鹽的跳動,帶著鈎子。
那些才是葉淶身上的味道,獨獨沒有土腥味。
可事實好像並不會因為味道改變,真相還是朝著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他從來沒聯想過的方向。
不對,準確地說,不是完全沒想過,在芬蘭那晚,他聽著葉淶讀《世界枝頭》,書裡的幾句話勾起了他的聯想,他讓樸正陽查六樓那孩子的資訊。
葉淶那晚在他懷裡睡得很沉,打電話的聲音絲毫沒影響到他。
葉淶讀的時候是“我”,書裡的“我”頭發長了,他幻想葉淶長頭發的樣子,同時又想到了六樓那孩子的長發。
但葉淶就是六樓那孩子的想法實在太過荒誕,怎麼可能呢?他們一點兒都不像,所以那個想法一閃而過,快到還沒成形,他還沒捕捉到就已經被他徹底否定。
……
可現在,盛明謙一廂情願在心裡否認沒有任何意義。
畢竟拍了這麼多年的電影,他對文字有極高的敏感度,但以前修煉出來的能力現在通通失效,每一個詞在腦子裡閃過,都需要凝聚起巨大的精神力才能理解那些詞的表面意思,也僅僅只是表面意思而已。
那些不陌生的詞語組合在一起,背後撐起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慘烈故事,盛明謙不敢猜測。
盛明謙搭在膝蓋上的手半天才動了一下,果然,痛苦只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能切實體會。他感覺胸口像被尖利的錘子鑿開又挖空,前後通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心髒疼得停止了一瞬,雙腿發空雙手發酸。
六樓那孩子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
葉淶,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