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病的!你得的是什麼病,你自己心裡沒數麼?不是和那些野男人搞出來的,你當年上縣醫院幹嘛去了,你當我不知道!”
“你他媽,再說一遍!”
“說的就是你,你就是搞男人搞多了,搞爛了!”
“咣”一聲脆響,玻璃杯摔在牆上的聲音,像夢碎,也像夢醒的聲音。
真美還是回老家了,她拿條絲巾包著頭,不再是為了漂亮,因為頭發掉光了。她走在鎮子的前街上,沒人認得出她。她心裡失望到底,她變得這麼多,確實是要死了……
經過鄭家的魚鋪,她放慢了腳步,門面換了,她眯著眼睛辨認了半天,“丹紅鹵味”,她望著,心驚了片刻。
想想,快步走過去了,沒敢再轉臉去看。
她回到“小港家”,本以為滿院子都是草,破敗的沒法看,可其實不是,院子裡小花圃整理得一如當年,她逃走時。
客堂還開著門,她走進去,有股陳舊的發黴的氣味。徑直走到虛掩的後門,有個老婦人,彎腰在澆菜園,後院裡原來她種花的地方,改了菜園子,五顏六色掛著果。
“七姑。”她啞著嗓子,叫了一聲。
七姑抬起頭,愕在那裡許久。
真美像個客人,被請進廚房裡喝茶。
“老闆娘,你怎麼回來了?”七姑覷著眼睛朝她臉上端詳,她因為家裡和兒媳婦不和睦,已經搬來“小港家”住,住了好些時候了。
真美慘白的臉,笑笑,沒多說話,她也說不動。
就聽七姑說,說鄭家的孩子死了,鄭老大的船在遠海,出了事故,翻了,人救回來,癱在家裡好幾年,去年也死了。
“哦……”真美只聽著,不怎麼回應。
七姑又說:“你怎麼一走就再沒回來,咱們鎮上劃了旅遊區,現在生意好了,可惜你不在,我不懂怎麼弄啊,白白便宜了前頭那幾家。”她說完,看老闆娘沒表情,沒多考慮就接著往下道:“我給你說,鄭家遭了難了,死了男丁不說,上頭那家海帶廠老闆到鄭家鬧了幾回,朝他們要錢,把魚鋪都砸了,說是小許捲走了廠裡的好多錢哦。”
“好多錢?”真美忽然開口問。
七姑說到這兒,被她一反問,才想起來,是哦,老闆娘就是和小許私奔的啊……她噎住了,沒往下說。
“他拿了廠裡的錢?多少錢?”真美身體前傾過去,追問。
七姑心裡納罕,他捲走的錢,你還不知道麼?不是落在你們倆的口袋裡去了!“說是,十幾萬塊,好多錢哦。”她說。
真美聽著她說出的數字,胸悶得喘不過氣,好半天,垂著頭說不出話來。最後她手肘支著桌面,緩緩說:“七姑,我回來了,我要住在這兒,但我也住不了幾天了,我得了癌症,晚期,好不了了。”
“啊!”
她接著說道:“你照顧我些日子,也不用多久,等我沒了,這房子就歸你,你留著養老用。”
“老闆娘……”
真美擺擺手,叫她不要說別的話,感謝的話,保證的話,她都不想聽,聽見的也不做數,她再也不要聽了。
真美站起身,朝前面院子裡看,還是喜歡前面,她載的那幾株美人蕉,七姑沒把它們鏟了改菜園,真好。
她走過去,在那裡長長吸了口氣,海風裡仍舊帶著腥氣,她卻覺得好聞。
七姑站在門廊下看她,看她繞了一圈,慢慢走回來。
真美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問:“黑毛呢?他放出來,還在鎮上麼?”
問得七姑一呆楞,好半天才回想起來:“黑毛從那年被抓,就沒回來過,聽鎮上人說,被抓到省城去,關起來了,判了好多年,說是到他老,都放不出來嘍!”
真美站在海風裡,聽著,站著不動,正落日,斜暉從她背後射過來,暖烘烘的,把她人影拉長在牆面上,細細的一條。
她想:是了,是他說的謊話沒錯!
這落日,也同時照著仁傑的臉,他一個人坐在店門口,喝酒。從真美走出這扇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不過,她回來也沒什麼用了,她是馬上要死的人……
他自顧自抬手喝幹一杯,這店裡,好幾天,生意眼見的淡下來。沒了老闆娘這活招牌,來的人越來越少。
從前總是真美幹活、煮肉、調料、賣貨,雖然日日看在眼裡,但真的讓他單幹,他又怎麼也做不出真美那一套來。他吃著自己做成的椒鹽花生和鹵豬蹄,越吃越覺得不是滋味。
但他堅持吃著,吃到最後,悟出一點做人的新竅門來:不能只顧自己,只顧自己,也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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