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多少愛四)
有人心懷天下,有人心懷不軌,有人懷著二胎……
竹音從街口買了菜走回來,碰上也是買菜回家的姍姍奶奶,老太太身體健朗,身高比竹音還高出半個頭,走路虎虎生風。
樓棟門口,竹音客氣點頭:“阿姨。”
奶奶覷著眼睛給了她一眼,沒回話。
等一前一後上樓梯,竹音走在後面,聽見她說:“自己沒有了,別總惦記著別人家的。”她尾音氣哼哼的,像是要把話撂在竹音臉上去。
竹音步履平常,仍舊前腳後腳地跟著上樓,說誰沒有呢?她在心裡思忖著,老太太還是妄下論斷了,她沒有的東西可多了,哪隻她說的那點兒!家庭溫暖,家人圍繞、三餐四季、兩人一馬、紅燭羅帳、甜言蜜語耳鬢廝磨,家財萬貫、子孫綿長,十幾個嬤嬤丫頭二十幾個保鏢跟著的大排場,她都沒有呢,她究竟說的是哪一樣?
末了,她自己開門時,有個念頭在心裡環繞著,這老太太說話的聲音真粗,像個老大爺,難道人老了真的會性別模糊、男女不辨?
她心裡驚了驚,別的事也就罷了,不在她耳朵裡;但聲音變成男人著實是個可怕的事,她不覺得做女人特別不好,願意有始有終的做下去,況且年輕時,她靠聲音吃飯的,最後不能“晚節不保”。
她站在客廳裡,認真考慮了一會兒。
年底前後,姍姍鬧離家出走,先是在家裡和阿嫲一聲高一聲低地吵架,罵人的詞彙量之多,叫人咋舌。
竹音和街口賣花的三姐及一個放高利貸的大哥的小弟、一個辦 pos 機的業務員,一起坐在畫室裡打麻將,都是正經人。臨時組的局,竹音和另外兩個人不熟,不要緊,和三姐熟就行。
一邊打,一邊聽田家祖孫倆罵仗。她們開始用閩南語對罵,後來姍姍腦子活絡,不知從哪句開始,轉了普通話,把她阿嫲的語言系統搞亂了,至此佔了上峰。接著聽到老太太沖上陽臺拿衣架子,要動手的聲音。
“哐啷哐啷”摔杯子砸碗了,“田元欽!你回不回來?我要去找我媽,現在就走,跟我媽一起再也不回這個破家!”
哎呦!小姑娘在放狠話,嚇唬她爸爸。三姐邊摸牌邊感嘆。
“嘭”的一聲關門巨響。
震得麻將桌跟著一激靈。“田老師又去學校了?吵這麼兇,不在家……”賣 pos 機的扔出一張南風,唸叨。
“他在家也是難受,你說這麼多年,範主任過年都不回家,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那麼大點兒的姍姍養到這麼高,不容易的。”三姐一家三代都住這個小區,是原住民,最知道這裡面的底細。
小弟說:“三姐,以前逢年過節,我記得田老師還在家裡招待領導慰問,最近兩年沒有了,怎麼回事?”
“這你有什麼不懂的,人家姍姍媽升上去了呀,現在要叫範書記了,”三姐說著扭了扭坐僵的腰,“下次見了,可不能叫錯人家哦。”她像是在提醒自己,不過她也好久沒見她了。
“是吧,所以說這個做官啊,也難受,離個婚也不敢離,裝模作樣的這麼多年。田老師這個老公當得,可真是,還不如人家打光棍兒的!”小弟搖著頭撇嘴,碼自己手裡的牌,操人家家裡的心。
“胡了!”竹音自摸,一推牌,眼裡閃著佼佼者的光。
麻將局晚飯前散夥,慣例是不留人吃飯的,改天再約。竹音洗了手,走到陽臺上來透透氣,看小區院牆邊一大叢不知名的花草,內中有課桂花樹,廈門地氣和暖,這會兒似乎還隱隱飄香。她手裡捏著把棗紅的小茶壺,她對嘴兒喝。這小茶壺是那幾年在南潯古鎮上買的,賣壺的老先生演示給客人們看,特地提示,男人才能對著壺嘴喝茶,女人不作興的。
她這會兒,偏要這麼喝,誰管得著誰。一轉頭,看到旁邊陽臺一角低頭抽煙的田老師,他背對著她這面站著,煙從他頭頂一團團飄飛出來,四散開去。
竹音饒有興趣地支著手肘,看了一會兒,男人的煩悶摻著陣陣煙味,飄到她面前來,燻得她有點兒想咳嗽,聽說這世上唯有咳嗽和愛情是忍不住的。果然,聽說來的話,都是真理,她趕緊轉頭想回客廳去,省得咳嗽聲,擾了一個男人的憂鬱時刻。
那男人卻忽然轉過身來,天色正蒙上薄透的黑紗,像油畫裡出喪的婦人,兜頭蓋在每個人的臉上,只他嘴邊煙蒂上的光,亮著一簇,海上明燈一般。
竹音趕上回屋前,和他對視一眼,她終於沒忍住,咳嗽起來。一串掩飾的咳嗽聲,響在她身後,留在空曠的陽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