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雁秋趕回雲間香雪海這一路,聽說了不少關於自己侄兒與師香夷的不恥傳聞。沐墟宮那一戰,諸多仙士親眼見著季司離,為救一個妖奴,奮不顧身地與師香夷一起跳下懸崖河底,其傳言季司離目的,是為得到師香夷的妖咒,把兩個人傳得神乎其玄。
淩雁秋今日歸家,見自己侄兒一副失魂落魄模樣,哪還是自己那個目下無塵,一心修道的愛侄,她看著季司離,覺得季司離如今人是長大了,可是一點也不讓她省心。
她心知季司離想說什麼,抬手道:“司離,此事你不必下山了。這三年來,你的劍術止步不前,可知是何原因。你的劍之所至,便是你的心之所往,倘若心不淨,摻雜過多雜念,如何能突破劍道更上乘。這兩個月,你就留在屋舍靜心修習劍術,期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離開屋舍半步。”
季司離神色鬱郁,一語不發。
淩雁秋又道:“司離,誅奸除邪,堅守本心的宗規訓言,不僅僅是要銘記於心,更要用於已身立世行止,你可明白?”
季司離沒聽進去,猶豫再三,上前跪下施禮,道:“明白,可司離......”
淩雁秋冷哼一聲,打斷道:“清虛道劍之道,你可否都領悟,劍法是否已修煉到出神入化境界。”
季司離堅定地道:“我......”
淩雁秋適才還盤算著要好好問責他一番,又想著這麼大個人了,訓他話不好,就關他兩個月禁閉,讓他自己靜思悔過。沒想到他根本沒把自己話聽進去,哼聲打斷道:“既如此,何需修劍道,改修他途,豈不更好。”
說罷,淩雁秋忍著怒氣,捏著茶杯喝茶不再看他二人。季聞麟知道自己母親生怒了,輕輕地拍了拍季司離肩膀,季司離這才起身作罷,對著淩雁秋行了一禮,領了兩個月的禁閉便退了出去。
忽然,淩雁秋叫住季司離,道:“司離,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你可否還記得,你父親當初不聽勸言,擅自離山的後果?”
季司離垂下眼眸,心裡若有所思,淩雁秋又道:“去吧,聞麟,你待留下,我還有話交代。”
淩雁秋與季聞麟對坐而談,淩雁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那師香夷就是師卿卿吧。”
季聞麟微微驚訝,道:“母親是如何得知?”
淩雁秋輕嘆一聲,道:“這三年來,司離每每出門征伐奉天宗,哪次不是為尋她而去,他以為不說我就看不出來。沐墟宮之事,那麼多人看著,他就跟著師卿卿墜下懸崖河底,哪裡把清虛道立身之本擱在眼裡?結交妖魔實為大忌,你做了這麼久的宗主心裡也該明白。時日一久,怎麼司離反倒忘了呢!而今我也是憂心,我見著師香夷,就記起了司離他爹孃!”
季聞麟淡聲道:“沐墟宮那日,我也有錯,明知司離什麼脾性,卻沒攔著他。有錯便認,有罰便受,司離是個明事理的孩子,知進退,懂分寸,非會與妖奴同流合汙。”
淩雁秋說到這裡站起了身,回憶起過往那些是非恩怨,雙目有些微紅,連嘆了幾口氣,道:“最好司離能明白這個道理!當年他父親寧肯叛出宗門,也要護著那女子,最後是什麼下場?司離好不容易長大了,眼看他跟師卿卿來往,我也怕啊!司離生得那個性子,與他父親一樣執著,我是真怕司離被誤了前途!世人提起浮屠派,誰不恨師卿卿!鶴月說什麼她沒錯,這道理誰都懂,可如今她成了妖奴,誰能容得下她?因著謝武,司離沒了爹孃,現在又結識了師卿卿,我怎會不擔心司離重蹈他父親的舊轍!”
季聞麟默不作聲,只靜靜地聽淩雁秋說。
淩雁秋重重地嘆了幾口氣,道:“司離我就不說他了,望他自己能夠醒悟改過,此行除水祟,我還有一事相囑,要麻煩你走一趟。”
季聞麟道:“母親,不必過於憂心。”
這一邊,季司離回到了自己屋舍,手裡拿著一拂雪,面色鬱郁地看著遠山青黛上,霧靄沉沉,霏霏細雨,靜悠悠地聽不見任何喧鬧。
他抬頭望著簷下那一盞離江火,這一刻太安靜了,可他的心,卻根本靜不下來。
冷鶴月聽聞他被淩雁秋訓了話,便來他屋舍看他,見他滿面沉鬱,柔聲問道:“司離,心裡可是有事?”
季司離見著冷鶴月來,抬手施了一禮,微垂著眼眸,道:“長嫂,仙門為何會視妖奴嫉惡如仇?”
冷鶴月看他從沐墟宮回來之後,便一直苦悶不言情緒也較往日低沉,就知道他心裡有愁,道:“自原鄉會覆滅後,妖族弟子便淪為罪孽妖奴,仙門修士為已身修煉,開始殺妖奴取仙元靈根,妖奴為獲平等自由,殺仙士證道,要說妖者罪惡滔天,仙士也沒多大區別。世間所謂正義公道,無非是看誰強一些,誰強誰就是正義公道罷了。在得勢者眼裡,有些事情真正的緣由,根本就不重要......仙門大派自詡正義公道,有些仙者原也是仁義盡失的。”
季司離微微垂眸,望著地上失神,一言不發。
冷鶴月道:“司離,你可有問過,師姑娘,因何成妖奴?又曾經歷過甚?”
季司離淡聲道:“我問過她,她不願說。”
冷鶴月寬慰道:“許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須臾,她又道:“司離,正七月了,你是不是該去春山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