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總愛把未來掛在嘴邊,殊不知有沒有明天還是沒影的事情。
“他現在年紀小,犯錯很正常,但你覺得他有一天醒悟了,會不會後悔為了你和家裡鬧得這麼掰?”
“年輕人做事總是不顧後果,我也是這麼過來的。你比他聰明,想得多,應該勸勸他才對。”
“阿姨,未來如何我看不到,我只能盡力過好眼前,不讓我們留遺憾。”
孔楚瑜再一遍聽見自己的回答,在咖啡廳是那樣的擲地有聲。
她看見陳聿為的媽媽眼裡閃過錯愕,又恢複了平靜,嘆了口氣道:“你們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原來也是個貶義詞。
她總覺得時間浪擲,轉瞬即逝,可又慶幸因為年輕,我們尚且有無限可能,還有機會去嘗試。可眼下,年輕變成了鎖鏈,捆綁她的四肢,讓她舉步維艱。
陳聿為回到家裡,天色已經見晚了,客廳裡開著備用燈,他走近一看,有個人坐在沙發上,把他嚇了一跳。
“這麼晚還不睡覺。”他鎮定下來,走進倒了兩杯水,一杯給她,一杯給自己。
“我在等你。”李芳舒說。
“沒必要,有什麼事情明天說也一樣。”陳聿為把水一飲而盡,轉身想上樓,“早點休息吧。”
李芳舒叫住他,拍了拍沙發,說道:“聿為,坐會吧,左右不差這段時間。我最近有點失眠,你就當大發善心陪我一下。”
話說成這樣,陳聿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李芳舒為什麼睡不著覺,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脫不開幹系。再者說,陪媽媽說話變成大發善心,任誰聽到都得直罵他不孝。
陳聿為隔了些距離坐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不是他故意冷落氣氛,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可能是今天,可能在更早,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
李芳舒率先破了冰,“你還是跑去見她了,是嗎?”
陳聿為點頭,他壓根沒打算瞞著她。
“真的有那麼喜歡嗎?”李芳舒溫聲問。
陳聿為扯了下嘴角,“答案重要嗎?您其實也不在乎吧。”
“雪萊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是她!”
“她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是雪萊?”陳聿為以李芳舒的口吻回答她。
“你爸爸難道還會害你嗎?我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康莊大道擺在面前你不走,非要往死衚衕鑽,有意義嗎?”李芳舒厲聲道。
“你們不會害我,但你們壓根不關心我的想法,或許對於你們來說,我只需要安心當個傀儡,任你們擺布就夠了。您說我在鑽死衚衕,我不認為,但就算是又如何,我既敢撞南牆,也回得了頭。”
李芳舒搖頭,十分不認同,“等那時就晚了,我現在就希望你和雪萊好好的,為什麼你就不能聽一回我的話?”
陳聿為沒說話,眼底滿是失望。
“您何時又能聽一回我的話,或許我就能聽一回您的話。我說了多少次,有事情找我聊,不要去找她,您聽了嗎?表面答應得好好的,結果還不是陽奉陰違。”
“您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可您連我好不好都不知道吧。您說要給我做我愛吃的菜,卻連我不愛吃辣都記不得。”
“您幫著我爸裝病,騙我回家參加酒局,這是為我好嗎?您不顧我和雪萊的意願,一次次撮合我們,是為我好嗎?您明知道我喜歡她,還要去找她說傷人的話,是為我好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打著為我好的名義——”
他抬眼看了眼李芳舒的反應,終究是於心不忍,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李芳舒呼吸一滯,心髒像破了個大洞,汩汩冒著血。她難過極了,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兒子竟然是這麼想她的,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有這麼多的委屈沒有說出口。可她更難過的是,他們明明在同一屋簷下,心卻隔著千山萬水那麼遠。
她沒有機會再去懂他了,陳聿為也不會再給她機會了。
陳聿為站起身,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媽媽,以後不要再管我的事,也不要再去見她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李芳舒回到房間,換掉拖鞋躺上床,藉著月光打量熟睡的丈夫,衰老爬上了他的面龐,睡夢中洩去了強勢的外殼,白發都更刺眼了。她聽著熟悉的鼾聲,心也跟著平靜了。
她背對著陳望道,兩人一如既往睡在兩側,中間好像人為地劃出一道天塹,將兩人隔得遠遠的。
她心思一動,慢慢朝他靠近,又轉過身,難得地抱住了陳望道,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得救了,腦子裡終於安靜下來,沒有亂七八糟的聲音了。
她或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但至少她還是個合格的妻子。
李芳舒這樣想著,哄騙著自己進入夢鄉,眼角有淚水滑落,又被身旁的人抹去,摟得更加緊了。她好像做著一場怎麼也醒不來的夢,她睜不開眼睛,也不願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