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會淋了大雨發著高燒上考場,最後一場考試還暈了過去,半路被人抬了出來……”
“後來她也不肯複讀,甚至連最後錄上的學校也不肯去,說要直接上班養家……”
舅舅已經哽咽。
“是媽哭著逼姐,說她要是因為媽和弟弟就不去上學了,那自己現在就一瓶農藥喝下去,帶著弟弟一塊去見爸爸,她才終於同意去了……”
“我知道,連我都那麼遺憾,那麼後悔,那她呢……”
何意齒間咬緊,淚水大股流到喉間,苦澀難咽。
舅舅轉過身來,用泛紅的眼睛盯著她。
“你出生的那天,姐跟我說,她要讓你這一生絕對不重蹈她的覆轍,她要讓你的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的差錯,讓你不留任何遺憾地活著……”
“她把她未完成的夢想,都寄託在她的血脈延續——何意,你的身上了……”
何意的淚珠終於從她的眼眶中大顆滾落了下來,重重滴落到她的衣裙上,泅濕出一塊抹不去的深深印痕。
這一生的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她聽了太多次,每次都聽到厭倦,可原來反過來聽,這也許不是要求,這本該是個祝願,一個幾乎不會有人能真正實現的祝願。
何意通紅著一雙眼睛,胸口本以為早已散去的鬱氣此刻才彷彿找到了出口,隔著二十多年昏黃的時光,剝開那堅硬的外殼,牽引出長長脈絡,她頭一次真正讀懂了媽媽在想什麼,也徹底明白了她應當做什麼。
可是——
她擦拭了下半幹的淚痕,嗓音裡還帶著哭腔的凝澀,口吻卻無比堅定。
“舅舅,我不是媽媽或者爸爸生命的延續。”
魏蕎一怔。
“沒有人會是另一個人的延續,沒有人能是另一個人的命運複制體……”
正是傍晚,閣樓窗外霞光幾經折射落到了何意泛紅的臉頰和鼻尖,落到了她被淚水洗得透亮的眼中,點燃了兩簇極其熾烈的火焰。
少年人心貫白日的模樣是一株不折不屈的蒼山野花,她的眼神直白鋒利,言語也是如此。
“我不會做媽媽實現夢想的傀儡,做她挽回遺憾的人生替代品,如果我只是個完全聽話的提線木偶,那樣我僅此一次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
叮咚一聲,書房的時鐘敲響了整點的報時,已是日夜交替之際。
何意卸了力氣坐回沙發上,垂首喃喃道,“下次回家,我會告訴她。”
媽媽的理想,應當由她自己完成,只要生命還在繼續,就一切還來得及。
魏蕎緘默不語。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番少年意氣,他想,姐姐你可能真的錯了,而我也一樣,我們這群固守舊時代準則的老人們,該給新生的稚子讓路啦。
想了想,他站起身從書架高處取下了一本包在藍布函套中的書,遞到了何意麵前。
“這是我收藏的一本仿宋刻本的《尚書》,送給你。”
“祝你不僅是歷史的旁觀者,還是你自己的歷史的創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