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沒約成的飯,“醉鬼”遲歸怎麼還惦記著要送賠禮?
這剎那她心底緩慢凍結的冰河忽地又開始融化,呼呼冒煙的火爐的火又漸漸熄滅,季節之神的手輕輕一揮,四季又飛快更疊,大地蘇醒,春日重臨。
何意垂首盯著這花裡胡哨的蛋糕包裝袋幾秒,無法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不像是純粹的欣喜,也決談不上懊喪,憋了半天,只吐出來兩個字。
“謝謝。”
今天聚餐時刮過她心頭的那些厚重濃霾,就被這兩個蛋糕輕而易舉地驅散了大半——
她不得不承認,從報道那日起,從與遲歸的距離縮短到如今的程度開始,她的心情似乎就隨著他的行動而搖擺不定,變化節奏,再也回不到曾經那個只求遠遠靜默凝視便已經足夠的安然狀態了。
她變得敏感太多,也貪心太多。
……
順其自然地,他們同乘一輛車回校。
雨夜的車裡反倒格外寂靜,寂靜到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何意的懷中抱著兩塊小蛋糕,自顧自注視著窗外,路過霓虹燈光格外明亮的路段時,車窗上清晰印出她仍舊無表情的面孔,另一端不知是醉是醒的遲歸的面龐也映到她的眼前。
他的雙眼裡跳動著兩簇細小幽茫的篝火,分辨不出什麼意味,他像在看自己,但又不像,彷彿目光能夠回溯時間,他在看向遙遠從前。
何意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荒謬,下意識開口,“沒想你會這麼喜歡哈利波特,我以為像你這種算是沉迷科研的人,不會太關心魔法童話。”
她抬了抬手中的蛋糕示意。
這本是個可有可無的話茬,遲歸卻簡短接了過去,“魔法偶爾也會成為科研的靈感。”
何意想起常在網路上看到的那句話,“像科學的盡頭是玄學這句話一樣嗎……”
遲歸頓了幾秒,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卻沒再繼續說些什麼。
或許他這下醉意上湧,終於覺得困了吧——
何意注意到他緩緩合上了眼睛,很久沒再睜開,也沒再開口,像終於陷入了夢鄉。
她不知道是,遲歸確實陷入了夢境——
或者說對他這種天生相片式記憶力的人來說,閉眼回憶過去的某一天,就等同主動在做一場舊夢。
十一年前,溪城最大的影院星光影城購票大廳的一角。
男孩獨自坐在等候區一角,懷裡抱著媽媽剛剛硬塞給他的甜香膩人的爆米花,面前小圓桌上還有兩杯溢著冷氣的冰可樂。
他板著一張小臉環視了一下四周,從左邊將外套脫下來系在脖子上披著裝作巫師袍,又舉著個木棍充當魔杖來回大喊追打的幾個男孩,到右邊好些個尚在爸爸媽媽懷裡扯著嗓子哇哇大哭顯然不足三歲的小嬰兒,臉上的表情更加沉重了。
等到媽媽從洗手間回來,他對她說,“如果現在周圍的這些人有三分之二是我們同場的觀眾,根據我目測的兒童佔比——”
又指了下影院宣傳海報上寫的每場觀影人數,“假設每場的上座率為85,那麼我們前後左右都是這些小孩子的機率大約為5.01……這意味著——”
媽媽將她捲曲的蓬鬆長發撥到一邊,伸出雙手掐住了他繃緊的小臉蛋,笑眯眯問,“意味著什麼啊小歸歸?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兒童……”
小遲歸嘗試幾下也沒能掙脫,只好含糊地說,“我們的觀影體驗一定會大幅下降!”
遲母名叫沈清荷,人如其名,生著一張清雅的芙蓉面,聞言挑了下細眉,“媽媽之前怎麼說的,生活中我們可以省略推算過程用更口語化的表達,小歸歸這麼聰明一定不會不知道吧?”
他只好揹著手,小大人式嘆了口氣,“待會兒看電影的時候一定會被他們吵死的……”
放映廳內落座不久,遲歸意識到了自己的推算忽略掉了一個因素——那就是兒童的個體差異。
他身旁座位上也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紫羅蘭色的雪紡連衣裙,戴著同色系的發箍,散著一頭柔軟烏黑的長發,端坐著直視前方,他注意到她的裙擺規整得都沒有揉捏出的褶皺——
這是他在小學裡不常見到的現象。
她也顯然不同於座位前後兩邊的其他電影開場了還在嘰嘰喳喳的孩子,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安靜得像媽媽房間置物架上的某個洋娃娃。
遲歸難得地將注意力分給了這個陌生女孩許久,他甚至還有一些不合邏輯的推測——
該不會,這個女孩其實不會說話吧?
很快,他的注意力重新被電影吸引走。
畫面裡主人公們在魔法校園裡又度過了一年驚險刺激的旅程——
在哈利第一次守護神咒成功時對盧平說他選取的美好回憶是想象爸爸媽媽對他笑對他說話的時刻,在他和可憐的教父小天狼星一同倒在禁林湖邊看到湖對面有個很像自己父親的人放出一頭牡鹿守護神來拯救自己時,都令身旁情感充沛的媽媽伸手緊緊攬過他,甚至落了一滴眼淚到了他的手背上。
遲歸有點不太明白這些畫面為什麼會令媽媽哭泣,但他選擇伸手回擁住了媽媽,模仿她曾經對自己做的那樣,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