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盞暖黃色的燈升空,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年輕亡魂的名字。
今夜沒有星星,人人都怕孩子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便用孔明燈為他們指引。
孤寂的邊塞,難得這樣明亮。
有光的地方,就是家。
主帳內。
穆釺珩靜坐著,聽著外面的風聲,笛聲,篝火聲。
突然有人走進來。
他抬頭看,正對上父親的眼睛。
父子二人相對片刻,便都匆匆移開了視線。
“珩兒。”穆畢武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著,表情隱匿在黑暗裡。
“我對不起你們。”
穆釺珩沒說話,他扭過頭,不願去看父親的這番模樣。
穆畢武也不再說話了,他站了一會兒,身體倏忽間搖晃了幾下,便單膝跪地,接著整個人都向前傾,發出“砰”的一聲,整個人都倒在地上。
聽到動靜,穆釺珩一驚,忙從榻上下來,將穆畢武半扶起。
藉著微弱的燭光一看,穆畢武竟已七竅流血。
“父親……”
“珩兒,別叫軍醫。”穆畢武強撐著舉起手,布滿老繭的手握住穆釺珩的肩膀,一邊急促地喘氣,一邊道:
“是我昏聵,堂堂主帥,竟然讓自己的將士送死;也是我懦弱,無法面對這些跟了我幾十年的兵,更無法面對那麼信任我的鄉親們……我怎麼忘了,這些死去的人,不是大周白白送命計程車卒,而是、而是大周子民的孩子……”
穆釺珩的內心承載著巨大的痛楚,嘶啞的哭聲堵在喉嚨裡,他只能握緊父親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不怪我,可是我怎麼辦啊……珩兒,為父老了,別人說,老人和孩童一樣,會害怕會逃避,會不計後果——我……我一想到,明日太陽升起之時,又要看到他們的眼睛,在他們的眼裡,失去至親骨血的痛還未散去,我就害怕得……”
穆畢武忽然嘔出一大口黑血,他咳嗽了幾聲,又顫抖著道:“這一輩子,我錯了,我愚忠,我荒唐,我是個懦夫……珩兒,我對你也不好,若不是你英勇,那今日連你也回不來了,我差點把你也害死了。其實在這十幾天裡,我就料想到我的結果是這般,我得贖罪,我必須死,珩兒,別難過,你已經是個大人了……”
他粗糙的手漸漸脫力,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道:
“珩兒,我死不足惜,你想要的答案,其實你早就已經得到……”
話還未說完,便斷了氣。
死之前,眼睛閉上了,表情釋然。
帳外,有人吹起了羌笛,聲音哀怨,隨風而逝。
夜半時分。
薛太義被憋醒,睡眼惺忪地來到屏風後,雙手胡亂扯著腰帶,正準備解決。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了他。
空氣中隱約浮動著一股血腥氣。
冰冷的刀尖抵上了他的後頸。
薛太義驀地睜大了眼,瞬間睡意全無。
“來、來者何人?可是要求財?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
他強裝鎮定,但哆嗦的雙腿還是出賣了他。
“北狄人和你演一出戲,便害死那麼多人,既然你這麼怕死,我成全你,如何?”
冷如玄鐵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似恨不得將薛太義千刀萬剮。
薛太義再糊塗,此時也聽出來了,叫道:“穆釺珩?!你居然沒死?”